他越是這樣說,小順子越放不下他。
小順子淚水洇濕的臉,是夏日連綿的雨季,無端讓吳厚德心頭一陣煩悶,他忍著不耐,緩緩說道:「我已是個將死之人,這輩子,也只能辜負你一片深情……」
小順子心如刀絞,他放開雙手,沖到吳厚德面前:「大掌櫃的……」他滿腔的心事,卻無從開口。
「都這個當兒口了,還叫我大掌櫃?叫我吳大吧,小時候,家里人就是這麼喚我的。」
家里人……
這一刻,看著這個嘴角噙血,眼神落寞的男人。小順子徹底的信了,瘋了,此時就算賈德全親自前來,也無法將他從吳厚德的身邊拖走。
小順子從袖中掏出帕子,想為吳厚德擦去嘴角那一縷血絲,卻被吳厚德側頭躲過。
「不必了,別為我再髒了這條帕子。」
「你……」這話,真是要了小順子的命了!
他含淚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自處,只有慌亂的四下張望,希望找到一點視線的憑借,不然,他真的忍不住要哭出來!
這時,小順子看到了桌上吳厚德留給自己的「絕筆」。
「大掌櫃,你快寫信給干爺爺求情,我給你送去!」
燭火急促的跳動了幾下,就像是那些不甘的心事,在做著垂死的掙扎。吳厚德目光霍的一跳,然而,他伸手擁住小順子:「沒用的……」他語氣悲涼,這絕望倒有幾分是真。
「有用的。一定有用的!」小順子推開他,跌跌撞撞的跑到桌旁,慌張的拿起紙和筆。「大掌櫃的,你來寫,我來送!」
吳厚德仍是站在原地,凝視著小順子。
「快呀!」小順子又回到他的面前,將吳厚德拉過來。
「你快寫啊!」他把筆塞在吳厚德手里。
吳厚德握著筆,似乎要將小順子的容貌刻在眼里。
「吳大,為了我。寫啊!」小順子恨不得自己提筆為吳厚德求情。
「為了你?」吳厚德緩緩重復道。
「為了我!」小順子一怔,他的面色有種不正常的潮紅,隨即又催著吳厚德道。「寫啊!為了我!」
「好!」吳厚德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他下筆如飛,一氣呵成。幾行密密的小字出現在潔白的宣紙之上。
小順子在一旁看得終于舒了口氣……
吳厚德寫完,趁著墨跡未干之時。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密信內容。確認沒有任何疏漏之處後,方折好放在小順子的掌心里:「千萬小心,若是……」
「嗯?」小順子的掌心也是蓄滿了潮濕的汗。
「若是,那老東西為難你,這封信,你就不必給他了!」吳厚德扳著小順子雙肩說道。
小順子一時不知何故,呆呆的望著吳厚德。
吳厚德語氣沉痛,他看著小順子的雙眼︰「連自己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我吳某豈非枉生為人!」
小順子手中的密信輕飄飄的落了地,吳厚德不易察覺的皺了下眉頭。
小順子卻渾然不覺︰「你。愛我……」
吳厚德緩緩點頭。
小順子剛還要說什麼,只見吳厚德俯身將那密信撿起,放回到小順子手里︰「此地不宜久留。」
他虛虛的抱了小順子一下︰「記著,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小順子這一夜幾乎是心曠神怡,惝恍迷離,實際上,直到此刻,他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能觸模到的,是吳厚德粗糙厚實的雙手。他能看到的,是吳厚德真情假意的雙眼,他能听到的,不知是自己幻想中的,還是真真正正來自吳厚德的情話……
「好了,你一切小心。」吳厚德將窗戶推開一條縫,側身貼在窗邊向外看去。
半夜的風,帶有一絲的涼意。小順子打了個哆嗦,忙收好手中的密信。他不敢離的窗戶太近,卻又依依不舍的望著吳厚德︰「我走了……」
「嗯。」吳厚德似乎心不在焉的望著窗外,敷衍的點了個頭。
小順子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看到吳厚德這副模樣,也便捏著帕子,慢慢的,退到那陰影里,深深的望了一眼自己的心上人,便轉頭疾行。
吳厚德看著窗外,直到听見屋門被輕輕的帶上,他才緩緩轉過頭來……
惡心,真的很惡心。
自己一個堂堂杏花樓的大掌櫃,居然要為了對付一個毛頭孩子,而不得不與一個太監虛與委蛇。
口中,被咬破的舌尖還有腥甜的血氣。
如果不是自己這招苦肉計,只怕那個小太監還沒這麼容易上鉤……
吳厚德疲倦的走到榻前,和衣而臥。
他很困,雙眼干澀的就像有無數的麥芒刺在眼珠兒上,偏偏耳後,卻似乎有根筋脈總是緊緊繃著,他一個翻身,那里就繃得更緊,再一個翻身,那連著頭,扯著身體的青筋,就像是要炸開般的。
如此,輾轉反側,竟是夙夜未眠。
第二日,斗酒園中,來自杏花樓的酒師,也是他們的掌櫃吳厚德,竟然第一次缺席。
胡十九自從把「那壇酒」給了侍衛看管後,心里就像落下了一塊大石頭,每日只是在斗酒園中,幫著蔣清檢驗自己分與他們的酒水如何,同時,也對當日的「那壇酒」,心里有了更明確的認識。
「十九兄弟,」蔣清自斟自飲道,「你听說了沒有,杏花樓那邊的吳酒師,居然生病了!」
他說著,借著飲酒擋住了面容,但是眼角的余光卻在打量著胡十九。
胡十九正在專心致志的對付一只雞腿,听到此話,抬起頭來,愣了一下︰「哦。」
「你不吃驚?」蔣清放下酒杯,有些意外的問道。
面前的這個來自醉翁樓的「沈十九」,總是有些出人意表。說他少年老成,然而很多時候,卻更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但要說他胸無城府,前日那場賊人偷酒,蔣清更相信這完全是對面這個「孩子」情非得已所做的一場戲。
這讓他不禁對胡十九刮目相看,因為,就連蔣清自己都說不清,如果他與胡十九二人年紀相當,那麼青澀年少的他,此時能否面對一個虎視眈眈的敵人,而做出這樣的冒險一搏。
因此,今日看到杏花樓的吳厚德沒有出現在斗酒園,蔣清刻意的向胡十九提起此事,為的也是看看胡十九接下來的反應。
只是,胡十九的態度,又出乎他的預料,不幸災樂禍,更不大喜過望,甚至,就連一絲的如釋重負都沒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