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想要親自手刃老太監賈德全的人,不在少數。
他自知這一點,因此,無論何時何處,都做好了萬全的防備,那些來自陳國各處的刺客,往往就在還未看到賈德全他的真容,就已做了刀下的亡魂。
然而,就是這麼防著,還是怕有人會害自己。
起先,他養了許多貓,每次用膳前,都分一些給那些貓嘗嘗。可是,那些貓的口味偶爾也與賈德全不同,那各色新鮮的水果,帶著異域芳香的糕點,都是賈德全最愛的,卻偏偏,那些該死的貓,一口都不肯吃!
賈德全曾經很生氣,身為一個權勢滔天的太監,如果連這麼點兒口月復之欲都無法滿足自己,那再大的權利,也是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于是,他開始著意培養許多小太監,名義上是自己年事已高,特意訓練的跟班兒,為的是將來可以繼續貼心~貼意的孝敬皇上。
然而,實際上,那些不過是人形的貓。
那些婉媚的,貪吃的貓。
其中,小順子最合賈德全心意。他單純,柔弱,就像是雨後開在枝頭的小白花,好像不論是誰,那麼輕輕一折,這朵小白花就會立刻凋零,這樣子,真是讓人有些心疼呢!
然而,賈德全喜愛小順子的原因卻不僅僅如此,小順子,似乎就是他的福星。
以往的那些小太監,終究和曾經的那些貓一樣。沒有躲過「毒發身亡」的命運,對外,賈德全只說是為了怕有人行刺當今聖上。因此,才將這些本來要送到後宮之中的女圭女圭,變成了他手下用來試菜的「人貓」。
于此,居然還落了個忠心護主的聲名。
可是,那些處心積慮的毒菜之常有,而那各色各樣的小太監,卻不常有。
而這一切。自從小順子的出現,卻發生了改變!
不知是那些想要謀害自己的人,換了別的心思。還是這個名叫「小順子」的太監,真的是順風順水,總之,自打他來了以後。他嘗過的東西。沒有一樣兒有毒,因此,小順子順利的活了下來,賈德全也福壽安康,而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更是「萬壽無疆」。
這麼個活寶貝……
可惜了。
「干爺爺,」小順子吃了那番邦進獻的糕點,停了會兒。像往日般,當著賈德全的面。淨了手,再吃下剛才剩著的那半塊。最後,才將手中的吃食呈給賈德全。這一切,他做的熟練之至,甚而,連點恐懼都不曾有。
只因早已輕車熟路,習以為常。要說恐懼,也在最初那幾年早就被磨得干干淨淨……
賈德全卻沒有就著小順子的手,吃下那糕點,他有個怪癖,向來只嫌那盤碗不干淨,因此,私下的時候,只肯就著人手用膳。
說是怪癖,實則這些年在宮里呆的久了,什麼妃嬪之間下作的手段都見過,那轉眼間就在各種容器上擦毒燻藥的本事,早已屢見不鮮。
因此,除非是對方抱了必死的決心,否則,先嘗過賈德全還未入口的吃食,又用自己的雙手捧著,做完這一系列的事情後,就算真有心下毒,恐怕還沒入賈德全的嘴里,自己就先腸穿肚爛。
小順子看賈德全盯著自己,心里有些發慌,要是讓干爺爺不高興,他就有無數種懲罰自己的方式。
比如用手捧著剛剛烤出來的羊肉,那羊肉還帶著點火星,就那麼捧在小順子細膩的手心里,幾乎分不清那被烤的,是人肉還是羊肉。
又或者,東西是不燙,可是卻偏偏賈德全沒了胃口,小順子就平舉著縴細的手腕,一舉,就是一日。
直到傍晚,吃食兒早就冰冷了,連同冰冷著的,是小順子泡在溫水里都捂不暖腫脹的雙手。
這會兒,看著賈德全居然沒有吃下自己手中的點心,小順子美麗的大眼楮頓時充滿了惶恐。
「都賞你了。」賈德全微微笑著說道,「來,吃了它。」
小順子愣了一刻,溫順的點點頭,當著賈德全的面,一口,一口的吃下手中的糕點。
賈德全慢悠悠的哼起一首曲子,那是小順子似乎听到過的,可怎麼也想不起來的音調。
「桂花落……」賈德全凝望著小順子,真像,真像是某個記憶中的人。
他是愛著小順子的,又是恨毒了小順子。這一切,都因為他有著同記憶中那個女子相似的眉眼。
「安雲嬌……」賈德全唱著唱著,他的口中緩緩吐出這個數十年都不敢提及,卻又難以忘懷的名字。
小順子低著頭,慢慢咀嚼嘴里的點心。賈德全口中的名字,他似曾相識,那似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在哪兒听過呢……
他想著想著,嘴里漸漸有些腥甜,他匆忙的抬起袖子,偷偷擦掉那嘴角的濕潤,沒眼力勁兒的,要是干爺爺看到自己流了口水,那……
他不敢細想,更小口小口的加快了速度,想著快點吃完,趁著干爺爺心情好,自己能將袖中的那封密信交給他。
漸漸的,小順子的耳里,鼻中,嘴邊,都慢慢流出了那腥甜的血液!
他慌亂的用手擦拭,同時驚惶的抬起頭望向賈德全。
可是,為何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賈德全唱著,唱著,看著面前緩緩倒下的小順子,他笑的淒涼,甚至,還有些悲傷……
他知道,小順子一死,那個人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兒骨血,就算是沒了。
而自己,那份多年的回憶,也就這樣,在這個無風無月的夜晚,被自己親手埋葬。
他將腿上的毯子揭去,那一剎那,他的雙手停頓了一刻。他來到萎靡在地的小順子面前,緩緩從袖中掏出帕子,一下,一下的為小順子清理著七竅流出的血液。
「這樣就不美了……就,不像她了……」賈德全喃喃自語,小順子臉上的血,卻是怎麼都擦不干淨。
血,洇濕了帕子。
血,模糊了五官。
也許,小順子至死,都不明白,為何這次,那番邦進獻的糕點就有了問題。
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那是賈德全給他最後的禮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