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侑苦笑著打斷她的話,「是不會幽禁朕,還是不會廢了朕,不錯,唐王與王世充不同,但朕與二弟卻是一樣的,都是身不由己登上皇帝位,也是一樣守不住身下的位置。」
韞儀沒有再安慰他,因為彼此心里都明白,這樣的事情一定會發生,只是早晚的區別罷了,良久,她撫著楊侑單薄而顫抖的肩膀沉聲道︰「不管怎樣,姑姑都一定會護你平安。」
楊侑的顫抖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而停止,反而愈加利害,他緊緊扣著雙手,低聲道︰「如果……皇爺爺還在就好了,他們一定不敢這樣對我們。」
提及楊廣,韞儀眸中掠過一縷寒光,冷聲道︰「就是因為楊廣,我們楊家才會落得今日這個地步。」
楊侑驚訝于韞儀言語間的恨意,明明皇爺爺是姑姑的父皇,為何姑姑卻仿佛像在說仇人一般,然這樣的疑惑很快便被惶恐與絕望所取代,「姑姑,隋朝的氣數,當真盡了嗎?」。
「每一個王朝都有氣數敗盡的時候,這是天意,不是我們區區人力所能改變,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順應天命。」
「朕知道,可是……」楊侑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化為一聲嘆息,黯然道︰「朕不打擾姑姑了,姑姑早些歇息吧。」說罷,他轉身離去,望著楊侑孤獨的背影,韞儀心有不忍,道︰「不管怎樣,你還有姑姑在,永遠都不會是孤單一人。」
楊侑回過頭來,那張青澀的臉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多謝姑姑。」
在楊侑走後,吉祥搖頭道︰「別人總是羨慕能夠生在天家,卻又有幾人知道,生在天家的苦惱,看著陛下那個樣子,真真是可憐。」
如意嘆道︰「陛下已經算好了,越王才真是可憐呢,要說這個王世充也真沒人性,篡位就篡位何必做得這麼絕呢。」
「絕?」韞儀輕語道︰「真正絕的事情,還在後面呢。」
如意眼皮一跳,顫聲道︰「公主的意思是……王世充會殺了越王?」
吉祥遲疑地道︰「不會吧,怎麼說越王也是他的前主子,怎麼著也會留一些情面。」
「我雖未與王世充打過交道,對其卻有不少耳聞,此人是真正的梟雄,強橫而有野心,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情面’兩個字;一旦他坐穩了皇帝位,下一步,就是殺了楊侗!」
一听這話,吉祥頓時著急地道︰「那……那要怎麼辦?」
韞儀搖頭道︰「不能怎麼辦,若當初世民攻下了洛陽,我還可幫襯一些,無奈現在洛陽是王世充的天下,我們鞭長莫及。」
听得這話,如意與吉祥除了嘆息仍是嘆息,她們從十歲開始跟著公主,看著隋朝從鼎盛走向衰敗乃至末落,天下在歸屬于楊家數十年後,終于又要開始更替了。
不管洛陽如此,長安城至少還是平靜的,即便……誰也不知道這個平靜何時會戛然而止。
自翌日起,楊侑就傳旨尚服、尚功等局,讓她們全力置辦韞儀出嫁一事,包括車駕、禮服等等,而之前禮單所列的聘禮也如數送到了明瑟殿。
長安城的街頭巷尾都傳著這樁婚事,百姓最感興趣的,莫過于為何堂堂一位公主會肯嫁給李世民為妾,猜測紛紜,各種各樣的傳聞都有,傳得好不熱鬧。
其中,李建成再一次向李淵進言稱帝一事,然李淵仍言要再等一等,令李建成好不郁悶,直至回到世子府仍是覺得煩悶。
他真是不明白父親,之前說無人稱帝,所以不急,這會兒王世充已經幽禁了楊侗,準備稱帝,父親卻謂之還要等一等,難道要等到楊侑老死不成?
這個時候,大月復便便的鄭氏走了進來,笑道︰「相公您在就好。」
李建成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有事嗎?」。
鄭氏將手里的禮單遞過去道︰「這是妾身所列的單子,準備送去給二叔,賀他娶平妻之喜,相公看看可還妥當?」
李建成揮手道︰「不必了,這件事情你看著辦就行了。」
見他這麼說,鄭氏只得訕訕地將遞過去的禮單收了回來,轉而道︰「相公看起來有些累,要不要妾身去炖盅參湯來?」
「不必了。」李建成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道︰「你就快要臨盆了,回去歇著吧。」
鄭氏已經好些天沒見到李建成了,今日難得見到,原想說一些體己的話,哪知道還沒說幾句,李建成便打發自己離去,實在是讓人傷心。
李建成等了一會兒不見她離去,道︰「怎麼,還有事?」
鄭氏怕惹他不高興,連忙道︰「沒有,妾身這就告退,相公您自己多注意身子,別太勞累了。」
在她離開後不久,李建成亦起身走了出去,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舉動皆被站在暗處的鄭氏看在眼中。
柳葉忿忿地道︰「看這方向,世子十有八九又是去季娘子那里了,真不知這季娘子究竟有哪里好,竟將世子迷得暈頭轉向。」
鄭氏冷冷瞪著她道︰「說完了嗎?」。
柳葉被她盯得身子一涼,縮了縮脖子道︰「奴婢也是替小姐不值。」
鄭氏未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李建成離去的方向,自從李承宗一事後,李建成雖然未再說什麼,卻對她越發冷漠,她心里明白,李建成並未完全相信童嬤嬤那樁事,只是礙于沒有證據,再加上鄭家的勢力,因此未再說什麼,只是態度一日比一日冷淡,包括對她所生的承道!
她心中是恨的,明明自己才是元配嫡妻,可在李建成心中的位置,尚不及區區一個姬妾,她所生的嫡長子,也不及一個失聰的庶子。
正如柳葉所說,季氏到底有多好,令李建成寵幸到如此地步,會否有朝一日,季氏甚至取自己而代之?
不,她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會!
且不說鄭氏的心思,李建成一路來到季容所住的院落,後者正听著重金請來的唇語師父教承宗唇語,後者對此似有些抵觸,並不肯好好學,往往師父教了數遍,他才勉強說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