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采女不似前三日她身子完全不得動彈之時的沉悶,自昨兒起便微顯出她原本跳月兌的本性,滿富女兒嬌態。
可惜她不是才子,自然憐惜不了佳人。
「待你到我這個位置的時候,你也可以偶爾耍耍賴。」白青亭頭也沒抬地出言打擊。
秦采女氣結,可過會兒不免有些詫異。
自入乾龍宮以來,她與白最是親厚,二人相處自然也隨意融恰,可白以前再隨意,卻也不會說出這般無賴且捏著品階。
察覺到秦采女的異常,白青亭也不想解釋什麼,縱她再想壓抑本性,遵從原主原來的性格來處事處人,可她終究不是原主,能壓得像八分已是不易。
日久天長的,她既然無法全然與原主一模一樣,那麼只能讓不管是秦采女,還是皇宮里的其他人,慢慢適應她的改變。
「明日我便回到御前侍候了,你可要听話,不然撲了個空可不能怪我。」白青亭笑著說道。
秦采女一听這話,立馬回過神來,「白,這御口親開的聖恩不算今日,可還有三日呢!您不好好休養,著急著重新當差……」
「好了!」
白青亭頭疼地低斥一聲,任秦采女再說下去就得天黑了,「我意已決,你莫再多言。」
秦采女被斥得目瞪口呆,白還未曾這般喝斥過她呢。
原主真是把秦采女保護得太好了,還好秦采女只是本性純良,而非純蠢,不然恐怕這秦采女早晚得折在這深宮里。
秦采女低頭盯著自已的繡履,囁囁道︰「慧兒知道,白是因著白采女之事而急著回御上房……」
能一語道破,看來秦采女甚為了解原主,可見交情甚篤。
若非因著白瑤光是原主的表姐,她可沒那麼多閑情。
但也有另一原緣,就算她願意安然靜靜養著,可並不表示旁人也願意不起風浪。
還有三日的聖恩,對她來說可非聖恩,而是頭頂上懸掛著的一把利刃。
她重回御書房侍候,不僅斷了他們謀害她的一個名目,也可盡早讓她把握宮中軌道,反被動為主動。
只有把命運把握在自已手里,她才能安心,才能狠狠地反擊。
白青亭漠然不語,稍待片刻後,方道︰「今日你若再打探不到消息,便不必再探听了。另外,我明日回去當差的事情,你與劉總管說一聲通下氣。」
秦采女躊蹭著,似乎在猶豫不決。
「回去吧,我這不用你。」白青亭聲音微冷。
她都表明定要將白瑤光的事管到底了,她也沒勉強秦采女定要幫忙,可若秦采女左右搖擺不定,她寧可不要幫忙。
這樣的態度,往往最會壞事。
「白采女本來在八月十七一早便要送到太子府的,後來不知為何,皇後娘娘改變了主意,便留白采女侍奉椒鳳宮。後來太子殿下來向皇後娘娘請安過幾次,都沒將白采女帶出椒鳳宮。」秦采女神情頗為受傷,這樣的冷言冷語,直教她想眼淚汪汪。
她一口氣說完,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白青亭,神情寞落︰「這是我向椒鳳宮里的高女史那里听來的,白放心,慧兒做得毫無破綻,高女史不會疑心的。另外,夢代詔問我可還安好,我回她已無大礙。」
高女史,高顏,是椒鳳宮正五品的女官,素來因著白青亭的面上與秦采女頗有幾分交好,幸而此人大大咧咧,勇猛有余,細心不足。
比較讓她在意的是夢代詔,與她一個品階的女官。
在這皇宮中,統共有三名代詔女官,乾龍宮她白青亭白代詔、椒鳳宮夢凝寒夢代詔,還有就是皇太後慈寧宮宮中的武容武代詔。
三人同為正三品女官,各司其職,其中以她的權限最大,亦以她之首。
武代詔深居慈寧宮,資格最老,雖有品階,卻也只管慈寧宮宮中之事,早已不管其他雜事,不然別說女官之首,就是旁的也沒她什麼事了。
夢代詔是皇後身邊之人,是皇後未出閣時身邊的大丫寰,後來皇後入主中宮,她也一同入宮,卻是以宮婢身份,一路而上一步一步成為代詔女官。
雖其中有皇後相助,但其心智心計亦毫不遜色原主白青亭。
這夢代詔雖在虎狼之窩,也奇妙地還保存著一顆不完全黑的心,可再怎麼不完全黑,也已黑了一半,只怕沾在其手上的血腥並不會比在現代的她少。
說善絕非良善,說惡也非窮凶極惡。
「你做得很好。」
白青亭起身在秦采女跟前站定,方才她確實有些動氣,但她並不想解釋,全新的白青亭,誰都得適應,她又強調︰「慧兒,我說的話你要記住,回吧。」
秦采女帶著惆悵,再沒說什麼,走出清華閣。
白青亭目送著秦采女離開,她重新坐在圈椅,想了想收起《天朝史記》,在案幾上攤開白色宣紙,執筆書寫三個正楷大字。
白、青、亭。
橫平豎直、方正、楞角分明、無頓筆。
她在現代,雖耍得一手好手術刀,可她並非習醫,不過是方便于解剖時不傷到內髒,她方特意去學的手術刀。
她在現代習的可是很冷門的古文學,所以她寫得一手好字,正楷便是其中一種,剛好在她記憶中,原主有時替皇帝擬召時便是用的正楷。
但其實,她真正下過功夫且寫得好的實則是楷書。
擱筆停下,她盯著墨跡未干的三個大字,心中平和。
——我們無法預測未來,終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白青亭,我答應你,我會終我所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無論是誰。
午膳時分,秦采女沒有來,送膳食來的是上回背後議她事非的兩個宮婢,都是十五左右的年紀,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
將膳食擺于正堂梅花桌面上,兩人見她出來,竟有些翼翼,翼翼中透著些微的害怕。
「莫怕,我不是吃人的妖怪,也不是索命的陰魂,你們無需怕我。」白青亭渡步上去,好心說道。
「白代詔恕罪!白代詔恕罪……」豈料她不說還好,一說兩個宮婢渾身一哆嗦,皆跪在地上磕頭。
白青亭冷眼旁觀著,她們兩膝著地,雙手伏地,實打實地磕著頭,口里不停地重復著要她恕罪。
其實她們不必對她行如此大禮,她又能恕她們什麼罪。
「退下!」白青亭被她們吵得有些不耐煩,手一拂寬袖紛飛。
用好午膳,她用原主原來自制的干玫瑰花與干菊花沏了一壺花茶,提著又鑽入偏間,將其與之一套的白瓷杯放置于案幾一側。
她沒有再看那整櫃子的書,而是收起早上寫著三個正楷大字的宣紙,鋪開一張不是很大的宣紙,堪堪夠畫一個人的頭像。
一直存在腦海中的畫像被她一筆一劃地勾勒出來,一刻鐘後,一名長相甚是普通的小宮婢躍于紙面。
這個敢在月台上謀害原主性命的小宮婢,她定要剖開她的肚皮,她倒要看看她掩蓋在肚皮底下的是怎樣的光景。
白青亭手中捧著一杯花茶半臥在偏間木窗下的貴妃榻上,神情慵懶,時不時抿一小口,享受地微咪著眼,任烏黑的長發一瀉而下,隨意散于身後,十分散漫。
自從來到天朝,要說最讓她不習慣的便要數這一頭及腰長發了。
想她在現代鐘愛于一頭短發,不就圖個方便麼,現在可好,長得讓她有時想抓狂,偏又剪不得。
不過好處還是好多好多的,比如這好喝的花茶,比如每頓精致美味的膳食,又比如這窗外迷人的美景。
院子右角處植有一株梅樹,偏間一打開窗戶,正好兩兩相對。
梅樹樹干已有二人合抱般粗大,可見有些年月了,可惜此時並非花期,要不然寒梅盛開一定更漂亮。
可那滿梢的枯枝落在她眼里,卻是別有一番意境的獨特。
原主該是喜愛梅花之人,房里的許多東西不外乎或多或少與梅花有關,就像眼前這紅木窗欞,可不就是繪著刻著朵朵寒梅。
還有她用來沏花茶的白瓷茶壺與茶杯,便是整套繪著寒冬折紅梅的圖案。
花瓣嬌小玲瓏,紅色烈焰艷麗,爭相在一片寒冬之間繽紛怒放。
不畏苦寒,一身傲骨。
原主這樣傲骨潔芳的身軀給了她重生,換之她替原主復仇。
白青亭托著下巴,思忖著斟酌著原主腦海中的復仇名單。
該怎麼做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