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畫面輪轉,還是剛才的男生,還是瞧不真切的面容,只是這一次,他背對著杜迷津驀然而立,脊背的僵硬線條仿佛正在訴說著他此刻心內的無限掙扎,而此刻他懷里擁著的卻是另一個女生。女生一頭烏黑披肩直發隨意的鋪散在男生的肩膀上,流露出青春所特有的的干淨氣息。她將整張小臉埋在男生的頸窩里,頭部偶爾的起伏不難猜出,她此刻正哭的梨花帶雨。男生的手臂由最初的不知該放在何處的尷尬,慢慢變成輕柔的搭在女生的後背上,一下一下安撫的輕拍著。
許久,男生用略顯黯啞的聲音,疲憊地說︰「小染,你又何苦如此呢?這些話你如果當初說給我听,我們也不會是今天光景。怪就怪我當初不曾明白,讓你一個人承受了那麼多。」
女生聞言微微抬起頭,雙手撫上男生胸口,借力將自己與男生的胸膛撐開一些距離,抬眼ˋ將視線正對著男生的臉龐,目光里滿滿都是期盼,淒淒艾艾的問道︰「那你可願成全我?」
男生沉默半晌後,仿佛下了莫大決心般,艱難而又堅定的說︰「好,我去與她說,希望她會懂吧。」
杜迷津在大腦里飛速搜索了一遍所有的記憶,明明是完全沒有印象的兩個陌生人,可為什麼自己心內會有一種被愛人背叛的撕裂感呢?一陣難以抑制的尖銳疼痛,令杜迷津緊緊捂著心口,不由自主的蹲在原地。好像這樣就能調動起體內最後一絲力氣,支撐著不讓自己徹底崩潰。杜迷津把臉埋在雙腿之間,眼淚就那麼莫名其妙的肆虐著。性情冷淡如杜迷津,此刻卻哭的像個孩子一樣。就算一切都是幻象,可這一剎那杜迷津的傷心與無助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待到杜迷津再抬頭時,環境早已變成了新的模樣。還是最初的竹林,只是林中擺了一張四四方方的木桌,一個女生端莊的坐在桌子前,煮著水,安靜的侍奉著桌上的茶盞,時不時的停下手邊的動作,遙望著遠處,像是在等待什麼重要的人。雖然還是看不清楚女生的長相,但杜迷津卻知道,她就是最初听歌的女生。而她此刻等待的是那個曾深情唱歌給她听,許她一生之諾,今天卻要來與她道別的男生。
應該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男生就神奇的出現在了畫面里,站在女生桌前。男生穿了一身平時練武的衣服,背後背了一把長長的木劍,顯然是剛剛練完劍就來赴約了。女生沒有抬頭,不緊不慢的繼續著手里的動作。她將煮沸的水倒在茶壺里,又將第一泡的茶水一點點瀝出,再添新水,一邊倒茶一邊語氣鎮定的說著︰「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以前因為這首詞而愛上了茶道,總想在喝茶的時候能體會出納蘭當時的心境。可是沒有一樣的經歷,怎麼會有大致相同的心態呢?不如你來和我說說,‘當時只道是尋常’到底是多麼追悔的情緒呢?是不是就像你懷念白小染一樣?別傻站著不說話啊,你可以慢慢想,慢慢告訴我。來先試試我新泡的茶,知道你只喝毛尖,這可是我托三師兄下山特意淘來的上等貨色,原本想著,等你生日再送給你,可今天要是不喝,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嘗嘗吧,你應該會喜歡,如果我還能知道你現在喜好的話。」說著抬手,遞給了男生一杯新沏的茶水。
男生低著頭,眉頭緊皺的望著遞的茶杯,並沒有接過,而是為難的小聲說道︰「你別這樣。其實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小染她只是——」
男生話還沒說完,就被女生搶過了話頭,接著說道︰「她只是什麼?她只是後悔了又回來找你,你也只是剛剛好想起了那些好時候,不忍拒絕是吧?」男生听了剛想開口辯解些什麼,女生卻及時的擺了擺手,制止了。女生抬起頭,死死的盯著男生的臉,想要從表情中找出男生心內所想的蛛絲馬跡,可是男生臉上除了欲言又止外,再沒有任何表情。許久,女生收回目光,苦笑著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黯然的說︰「果然還是老樣子,根本看不透啊。人家說相由心生,我都看不清的面相,這是得有多重的心思啊。行,我這回栽的不算冤枉!有些話就算再艱難,也總要說清楚的,既然做了決定,就別再回頭了。不如我來替你說吧,我自己交出去的本心,只有我自己才能往上捅刀子,別人,休想!」
女生當然知道,自己這樣強勢,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適得其反。可是有些人就是這樣,因為太害怕受到傷害,因為輸不起,所以只能用強悍來偽裝心底所有柔軟的情緒,就算明知道「逞強」是把雙刃劍,也要在自己體無完膚的同時,也刺的對方鮮血淋灕才肯罷休。所謂「刺蝟心態」,大概就是這樣吧。果然,男生在听到女生說完這些話後,緊皺的眉頭中壓下一絲慍氣,原本想要解釋的話也生生咽回了心里。女生明明察覺到了,卻視若無睹,只帶著奮不顧身的決絕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其實你和白小染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師傅常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是師傅最得意的門生,這點功課都不做,就敢貿貿然的和你交付真心,不是打他老人家的臉面嘛!你和白小染原本青梅竹馬、郎情妾意,雙方家里也沒反對過,本來等著你倆都大學畢業之後,也就自然而然的把婚結了。可是你17歲的某一天夜里,居然夢到了紫微星宿,這是普通人根本不會有的吉兆。第二天遇到下山雲游的師叔,他批你命格不凡,與道家淵源匪淺,若是肯與他上山修習幾年,日後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而且師叔應允你,如果你覺得修道苦悶,可以教你武學防身。你原本想著機會難得,學點真本事,也能更好的保護白小染,誰知道上山拜師,一待就是四年整。頭一年還好,你和白小染書信往來,感情也沒什麼太大變化。可是沒到第二年年底,白小染就給你寄來了分手信。按說這也怪不得她,山里歲月清淨,除了咱們倆個俗家弟子,還有少數幾個師兄是修正一道的可以婚娶之外,其他同門都是無欲無求的,你自然是心若磐石,沒什麼可以移情的。但外面花花世界,白小染又正好是豆蔻年華,學校里那麼多的同齡男孩子,不想繼續守著你也是正常。只是苦了一根筋的你,收到信後不顧門規,私自下山,寧可被逐出師門,也要挽回白小染。可是人家心意已決,你待了三天,都沒能見到她一面,擺明了是躲著你,再糾纏下去也全無意義。想明白之後,你再無掛念,便一心一意的回來領罰。好在師叔有意偏袒你,只是罰你閉門思過半個月,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從那以後你性情大變,原本陽光隨和的一個人開始變得寡言少語,和師間的接觸也變得越來越少,只一門心思學本事,也是人聰明、天賦高,短短兩三年,你竟成了師叔門下最出挑的徒弟。而我遇見你,就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我說的都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