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途中遇險難獨撐
小女娃好心救人顯膽識
陽春三月,盛開的油菜花開滿整個田野,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接連一片的金黃。若不細看的話,一定不會注意在這茂密的油菜地邊沿,尚留有一米開外的一條小道,以供路人行駛。
百米以內,一位身穿素衣藍裙的女娃正在花叢里忙碌。只見她一手托著小瓷碗,一手翼翼地捏緊油菜花的花枝,輕輕往下壓。一次又一次,即使每次采集的分量那麼小,小女娃仍舊是不厭其煩地重復著相同的動作,臉上掛著溫暖笑意。
她旁邊不遠處另有一個小女娃,穿著一身麻衣,梳著兩個小辮,嘟起嘴很不高興的樣子。
素衣女娃笑了,擦擦額上的汗道︰「綠影,你累了吧?先在邊上歇著吧,剩下的交給我來。」
麻衣女娃陰雲的臉色稍微好轉,打四周望了望,剛想應答,似有想起了什麼,郁郁道︰「那怎麼行,哪有干活丫鬟在一邊閑著的道理?,要不然還是我來吧。」
嘴巴說著,身子卻是未動。
素衣女子寵溺道︰「可你也不過是跟來給我添亂,那,去歇著吧。」
麻衣女子扁扁嘴,往邊上退了退,坐下來拖著兩腮,道︰「,這樣真的能成嗎?」。
「嗯,試試看吧,要是能夠成功的話,也能省下一筆銀子了。」
綠影害怕觸動的傷心事,便不再多言。
這不過是一座半高的小山窪,由主人開墾後種上油菜籽,栽上油菜苗,給山間添了彩。其實油菜地的另一邊則是一個還沒來得及開墾的大坑,只要稍不留神,便會跌下去,雖不至于瘸腿斷胳膊,但受傷是一定會的。
只不過,這里從來沒有多余的人經過。
有的,頂多是附近相鄰,也僅僅是稀有的幾戶人家罷了。
這邊素衣女娃正在忙碌,那邊無所事事的綠影四處張望,突然興奮地嚷道︰「,你看,有馬車,有馬車啊!」
「一輛路過的車,也值得你這般大呼小叫,當真是我慣著你了。」口氣雖嚴謹,頭仍是不抬。
「不是啊,,你看嘛,是一輛好高貴的馬車啊!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快看,快看啊,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素衣女娃並沒有因婢女的驚叫抬起頭來,仍是淡淡道︰「好了綠影,你若是乏了先回去吧。」
正說著,她已听到馬蹄聲,由遠及近地迎面駛來,听聲音更似在驅逐。女娃粗粗看一眼,轎輦華麗不似尋常人家。
她退後幾步,低下頭,不想沖撞了對方,當然也不想被吹過一身風塵。
陽光暖暖地照著,給大地鍍上一層金邊色。
這時,轎中人卻掀開了簾子。
是一位貴婦人,衣著華麗,樣貌嫻靜。
女娃沒想到對方會掀簾子,抬頭正好與那貴婦人對視,她微微一愣,但畢竟是閨閣,也就有模有樣地福了半個身子。
轎子里的貴婦正是杜老的次媳,外放的從六品典伊杜成安的妻子顧氏。
自杜成安接到兄長親筆的加急家信後,夫妻二人草草收拾了行裝,便馬不停蹄地往金陽城趕。原本應該是走正經官道的,可丈夫思母心切,再者走這條山路的確可以快上大約一日的時間,所以他們顧不得山路崎嶇,忍著身體的疲累往前趕。
顧氏只覺得一路顛簸,難受無比,適才聞到盈盈芬芳,這才想著掀開簾子透透氣。
見一個衣著雖然普通但規矩有禮的小女娃,顧氏頓時來了興致。她打量著,對方不過七八歲光景,一張小臉明明稚氣未月兌,卻掛滿恬靜笑容,因此也友好地點了點頭。
兩人相視,微微一笑。
不知為何馬兒突然驚叫一聲,揚起馬蹄一拐,小女娃大叫著「」,馬的前蹄已經踏了下去,滾入一側坑中。
小女娃三步並兩步踏出油菜地,往那馬車奔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就連還在發愣的綠影都回過神來,趕緊往前查看。
由于車上只有杜氏夫妻及車夫並下人五人,因此要查驗倒也十分快速。車夫與前排坐著的下人均傷得有些重,車內杜成安有些擦傷,顧氏與另一名下人也是輕傷。下人一心護主,傷得還要比杜氏夫妻重些。幾人的衣物皆被劃破,馬車也有多處破損,看來是走不了了。
小女娃此時顧不得其他,一面查看著幾人傷勢,一面吩咐綠影回去燒水請大夫。這邊自己則采了路邊的草,揉碎了敷于幾人傷口之上,忙完這些才道︰「老爺請暫且忍一忍,這草藥雖然粗陋,但藥效卻是跟上好的金瘡藥不相上下。老爺和的傷都需要立刻止痛,所以我才會先敷上這些草藥。還請老爺不要介意。」
顧氏很是感激,哪里還有什麼介意?初時只覺得鑽心疼痛,如今竟是感覺受傷處涼涼的,沒那麼疼了。她不由多看了小女娃兩眼,道︰「多謝,還未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小女娃愣了愣,才道︰「我姓沈。」
「沈。」顧氏微微一笑︰「沈怎麼會……」
「家門有變,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之後我變賣了家中資產,改遷到這里居住。」小女娃道。
顧氏點頭,不再多問。
按理,高門大戶的人家外出,要是在路上遇到什麼事,也是由跟隨的下人先回府稟明,再由另外的下人去打點。但是杜氏夫妻本就是外放官員,回來所帶的人不多,且下人都受了傷,這里地處偏遠,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落腳,顧氏有些為難,杜成安開始咳嗽了起來。
顧氏的這些心思都被沈看了個究竟,道︰「若是老爺不嫌棄的話,就先回我家。稍候大夫來了,也是要方便些的。」
顧氏擔心丈夫的身子,也顧不得其他,道︰「有勞沈了。」
而向來倔強的杜成安這次竟也一言不發,由著妻子安排去了。
他不是不想說,他只是覺得面前的小女娃似曾相識,疑惑不解罷了。
沈在前,顧氏忍著痛扶著丈夫跟在後面,不久就來到沈所說的「家」。
只見方方正正的幾間茅草房圍著一個縱深五米左右的院子,院子外用竹條編織成細密的籬笆,下方則是一些栽種的蔬菜。
沈面無羞赧之色,落落大方地請客人進入。推開門,一股清香浸入鼻尖,堂內布局一目了然。一張木質方桌上擺著普通茶具,幾柄木質椅子,工工整整地排放著。左側是一個半大汝窯花瓶,瓶內插著新折的花,右側一張方幾中央,擺放著一局還未解出的棋。那棋子很是普通,棋盤倒略有幾成新。
杜成安一面咳著,一面欣賞起這未解的棋局。他見這沈招待客人、詢問大夫、安排下人,每樁每件都有條不紊,眼中也是流露出贊許。再想到家中佷女,他從未見過,也不知是何模樣,算起來也跟這沈差不多年紀,也不知是否也如沈一般叫人喜歡?
顧氏見沈待人接物絲毫不亞于大家閨秀,也很是奇怪,只是礙于身份並未詳問。
大夫包扎好了傷口,又跟著開了服藥。沈安排好綠影出去熬藥,又听到顧氏安排車夫去最近的集市購買馬匹雲雲,料想等這傷好上一些,買到馬匹之後,定是要繼續趕路的。
沈沒有詢問緣由,咨詢大夫後方才從里間屋內揀出茶葉,三泡三開後,一杯奉與顧氏,另一杯斷至守著棋盤的杜成安面前,另置一張矮幾放好。
顧氏輕輕吹了吹茶末,輕啜一口,舌尖立刻溫熱一片,甘甜中略帶幾絲苦味。她從未喝過,遂問道︰「這是?」
沈微笑︰「見笑了,這是新摘的茶葉制成的,名喚苦味茶,有清熱之效。這里地勢偏僻,只好請老爺入鄉隨俗了。」
「好棋好棋!好茶好茶!」杜成安忽然開口。
沈這次微微紅了臉頰,道︰「老爺謬贊了。」
顧氏看著丈夫樂不可支的模樣,笑道︰「哪里是謬贊!這茶擔得起,沈也擔得起。對了,還未請教沈芳名,此次我們多有打擾日後定當再來拜謝。」
杜成安也是這個意思,連連點頭。
讀書人在這些禮節上都十分固執迂腐,何況杜成安本就是個文職的官。
「這……」
顧氏見沈為難模樣,只好先開口道︰「我夫君是外放的官員,我們這次是要回金陽城探望我婆婆,她已病了半月了。」
「原來是老身體抱怨。敢問老爺是金陽城哪戶人家?」沈順著話說下去。
「金陽杜家,我婆婆年事已高,如今當家的正是兄長,杜成康。」
原本听到金陽的時候,沈只是隨口一問,當她听到杜家時,忍不住咯 一下,心想必不會那麼巧,可再一听到杜成康三字,她更是驚出一身汗,金陽杜家,杜成康,那不就是……
沈苦苦一笑。
顧氏也有所察覺,道︰「莫非沈認識我們杜家?」
沈佯裝鎮定,躬身一禮︰「見過杜,說笑了。小女子出生時家門已經敗落,一直住在這里,如何識得城中貴人,不過是一時不察,听說起城中事情,听得忘了形罷了。」
顧氏頷首,不再多言。她心想著,等探望婆婆回來,一定派人打探清楚這是何家女兒,是否有姻親,若是沒有,她倒是樂意促成一樁好事。即便有,她也想報答今日這的恩情。
說也湊巧,派出去另置馬車的下人竟是久未歸來,原本打算早些回去探望母親,因此才選擇了這條山路,可惜……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吧,顧氏想著,她是真的不想回來,如果不是婆婆生病的話,她一定是永生都不願意回來的吧。
往事如風,若是都能輕輕一吹便散去,那該是有多好。
杜成安也是連著張望了幾次院外,空無一人,他不免有些著急起來,他有多少年沒有見過母親了?真真是不孝極了。
沈見了,暗自轉身,親自招呼了綠影就近格外添了幾個菜,因為杜氏夫婦都沒有什麼胃口,僅淡淡墊吧了。沈不忍,勸道︰「可是我們這鄉野菜色不合杜老爺和的胃口?」
「沈客氣了,只因我們惦記著母親,故而有些失禮,沈莫要見怪才好。」
沈另拿起兩個小碗,乘好湯,道︰「原來如此。可是說句老爺不愛听的話,若是身子有恙,被老看出,豈不是讓老更加擔心?再者說了,這購置馬車來回也是要上一日行程,頂不過明兒個一早,定然會有新的馬車來接老爺,若是沒有歇息好或是吃好,又哪里有力氣趕路?」
顧氏笑著端起碗舉到杜老爺跟前,道︰「還是沈想得周到些。」
沈彎腰︰「哪里,我不過是旁觀者清。」
杜老爺吃著新鮮的蔬菜,連連叫好。四菜一湯均是綠影的手藝,她听了不免一樂。沈笑道︰「杜老爺快莫要夸了,一會,我這丫頭可是要飛上天了。」
「那可不行,我們還要勞煩綠影姑娘安置房間呢。」顧氏也笑著打趣。
綠影紅了臉︰「,你怎麼也跟著杜取笑人家呢。」
說得幾人都笑了起來。跟著說了些家常,沈好說歹說,顧氏又添了半碗吃食。等綠影收了碗後,已是日落西斜,主客幾人分賓主在前廳。此後以顧氏言語最多,這沈與杜老爺對弈幾回,也是難分伯仲。
杜成安沒想到一個小女孩竟也有如此棋藝,不免對她刮目相看起來,連連夸了幾番。沈只管捂著嘴笑。
這一晚自是在客房入住,幸好雖然是簡陋的屋子但里外分隔也遠,屋子也夠敞亮,這才讓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杜成安稍微習慣了些。夜間聞著淡淡香氣,竟是比往日好睡些。
直到杜成安入睡,顧氏仍是睜著眼,要是她也有個孩子,那該是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