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交代袁氏語重心長
道途相悖兄弟何來情深
五日很快就到了,這一日便是袁府請客之日。袁氏早早起來,先是伺候了丈夫,然後再打理各種事情。三位也是睡眼惺忪就被叫起來打扮梳妝。末了,一行人在門口會合。
袁氏先是確定了賀禮,這才回頭來,轉瞬間看到穿著合體的杜成安,她微微訝異後便微笑︰「二弟。」
杜成安也是道︰「大嫂。」
杜成康拍著弟弟的肩膀,笑著一同進了第一輛馬車。袁氏心里暗暗飄過不詳預感,哪知女兒杜雅蘭這時已經站在她身邊,在她耳根處道︰「母親在想什麼?」
袁氏冷不丁嚇一跳,正想說幾句,杜馨蘭笑著插話進來︰「五,母親還會想什麼,不過是見父親今日風流倜儻,擔心被別的人瞧上了,到時候,我們可也多了位姨娘了。」
說完捂著帕子笑。
袁氏臉色一沉。
杜雅蘭道︰「說的什麼混話!先不說父親不是那樣的人,只是我們是晚輩,也不能越了輩分去管長輩的事兒去!」
杜馨蘭也知曉自己說錯了話,連連道歉,好在袁氏知道她常常這般,便也不好罵人,便道︰「你記住,去了袁府,若是再這般口無遮攔,丟的先是你父親的臉,然後就是杜府的臉。」
杜馨蘭臉色一白,扭著帕子咬了唇兀自進了馬車。
袁氏這才注意到在最邊上的杜汀蘭,她今日穿著桃紅色裙裝,上身外添一件桃花雲霧罩衫,梳著飛天髻,發上一朵珠花別了,模樣甚是可愛。
袁氏沖她招手,杜汀蘭依言,袁氏和藹道︰「嬤嬤們交代的,都清楚了嗎?」。
杜汀蘭點頭︰「母親,我記得的。」
袁氏還是不放心,畢竟是才從莊子上接回來的,比不得從小教養在身邊的雅蘭和馨蘭。想起馨蘭,袁氏更加不放心了,牽了杜汀蘭的手直往馬車內走去。
杜馨蘭正瞧著手腕上的鐲子發呆,瞧見袁氏掀開簾子,愣然道︰「母親,你怎麼進來了?」
袁氏引了杜汀蘭坐下,道︰「母親有一些事要叮囑你們。」
兩位同時垂下眼簾,做出恭听的姿勢,道︰「母親請講。」
袁氏道︰「袁家雖然是我的娘家,可眼下卻不單單如此。你們五也常去,我沒什麼可擔憂。我的母親雖然不再管事,卻是謙和之人,袁府也不會為難了你們去。只有一點你們要記住,你們出了門代表的是杜家,一切以杜家的家聲為重。你們可明白?」
兩位又做出受教的表情,末了,袁氏嘆氣道︰「若實在害怕難以處理的事,就跟著你們五,哪里也不要去。」
杜汀蘭將袁氏這一句牢牢記住,袁氏又問了幾日的禮儀問題,叮囑了杜馨蘭幾句,這才去了前面的馬車。
袁氏走後,馬車內只剩下杜馨蘭杜汀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安排了她們同坐一輛馬車。
貼身丫鬟杜馨蘭帶的是翠微,杜汀蘭則有袁氏做主,帶了杏兒來。
車內的氣氛有些微妙,杜汀蘭低著頭,杜馨蘭則是看著外面不出聲。大概是脖子有些痛,杜馨蘭歪了歪,被杜汀蘭瞧見,道︰「六可是脖子不適?」
杜馨蘭「嗯哼」兩聲算作回答。
兩人再也找不到話題。
另一輛馬車里的杜雅蘭估計時候差不多了,這才叫停馬車,預備與兩位一起說。
當她進來見到兩一個只顧揪著袖口,一個別扭地看向另一邊時,自己與紫綃對視一眼,紫綃還她一個「看吧,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杜雅蘭無奈搖搖頭,開始為兩位普及自己外祖家的情況。
袁氏父親本是正五品金陽知州,人稱袁知州,晉升後是正四品的通政副使,按宗族稱呼,則是袁老太爺。袁老太爺的嫡妻袁老,也是袁氏的生母。按說袁老太爺正值不惑之年,又是一市知州,袁老也未到不能處理事務的年紀,卻不知為何,袁老就是不愛理會後宅之事,一心一意地要提前過養老的生活。
袁家現在當家的是袁氏的兄長,大房的袁大老爺。處理後宅的是他的正妻袁大。
外放為官,如今長子迎娶郡主,袁二老爺也要跟著去汴都了。
袁府一同居住的還有三房,皆為袁老所出。
與杜府相比,也是半斤八兩,都不算復雜。
雅蘭又道︰「今日主事的必定是我大舅母,她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至于三舅母……她是不大管事的。」
杜馨蘭便道︰「你這樣說,這位三舅母倒是與我們嬸母一般了。」
杜雅蘭道︰「也不盡然全是。」
杜馨蘭來了興致︰「怎麼?還有不同的,快說來听听。」
這時一直不的紫綃忽然道︰「五,該是時候歇息了,大吩咐過,三位都要在馬車上歇息一陣。」
雅蘭抱歉地沖道︰「既是母親的意思,那我先回去了。兩位也好些歇著吧。」
杜馨蘭不得不打消听八卦的念頭,也不忘瞪了紫綃一眼。
杜汀蘭是沒有什麼興致的,只管閉上眼假寐。
杜成康坐在靠近門邊的方向,慨然道︰「一晃多年,還記得那時候與二弟你一起乘坐馬車,是與母親回鄉省親。」
顏氏的娘家在揭陽,自從嫁到金陽後,由于路途遙遠,她很少回娘家走動。直到杜成安年已七歲,杜成康九歲,她才帶著一雙兒子回娘家去探望。那時候杜老爺還在世,顏氏臉上的笑容要多很多,她一手摟著一個兒子,親手剝了糖炒栗子,兩兄弟還要推來讓去。後來沒過多久,杜老爺就去了,杜成康腦海里最溫情的畫面,大概莫過于那時候在馬車上與弟弟一同分享糖炒栗子。
杜成安也想起了那些事,聲音低垂︰「都了,大哥還提他干什麼。」
杜成康還在回憶中︰「那是我吃過的最甜的栗子……」
杜成安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紙質袋子,道︰「大哥嘗嘗,是不是這個味道?」
大老爺驚了驚,旋即心頭涌起一股難言的味道,那味道既甜蜜又酸澀,他輕輕咬了一口,道︰「味道……」
忽而又猛然靠近自己的弟弟,道︰「你……二弟,你可還是在怪我?」
杜成安別過頭︰「大哥何出此言,做弟弟的從未怪過任何人。」
杜成康听出她話里有話,那含在嘴里的栗子突然變了味道,只有苦澀和難言的痛楚,他喟然道︰「當日我……我若不放手,母親必然不肯善罷甘休。甚至會……甚至會,要了嵐兒的命。」
杜成安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可是不免為那個女人叫屈︰「除了這條,大哥當真找不到別的路可走?」
他斷然抽開杜成康放在手背的手,道︰「大哥是舍不得吧,舍不得杜府的榮耀,還有當年父親留下來的財寶。甚至,只要按照母親安排的路走,大哥就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這樣一生便可。」
「可是大哥,我不是你。我可以為了心愛的女人放棄一切!九年前可以,今天也可以!若是你還看不清如今之境,我便也不必顧及兄弟情義了。」
杜成康辯駁︰「我知那日你誤會了,但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杜成安冷笑︰「就是因為你要繼承家業,就是為了阻斷你們,我才帶著她遠赴隴南。我以為從此以後,大哥便會勵精圖治,可是九年了,我不再大哥,就連母親也不再你。大哥,你還要這樣自戕到何時?」
杜成康有一瞬熱血澎湃,可想起她淚眼婆娑之態,那熱血蕩然無存。他不知道是該怨恨自己,還是怨恨母親,或者是怨恨其他人,他當年無力改變任何人,只能由著命運安排娶了她人負了她,他發誓只有正妻再也不納妾,就是為了在心里給她留更多位置,然而到頭來,他什麼也沒有做到!
杜成安等不到大哥的回答,很是失望,但他決心再鼓勵一次,道︰「如果,現在就有一次機會,讓大哥帶著嵐兒遠走天涯,大哥你可願意?」
「可是,母親……還有筱萍…….」
杜成安不耐煩地掐斷︰「大嫂要的是權,母親那里我自會去說,杜家的榮辱我也會一力承擔,只要你待她好,遠走天涯不離不棄,你可願意?」
杜成康驚了,現在才明白弟弟所指何意,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弟弟,怒道︰「你瘋了!她是你的妻子!」
杜成安捻起茶壺,倒入茶水,慢悠悠喝一口︰「與其留住一個軀體,不如成全了她的心靈。」
杜成康卻不再開口。
他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
杜成安失望之極,捏住茶碗,正了聲色道︰「大哥,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
沒有人知道,黑暗中他自己是有多麼的痛。他深愛著那個人,但是那個人愛的是他大哥。最後陰差陽錯,她成了他的妻子,他卻始終沒有捂熱她的心。
于是他努力做到大哥的承諾,他真的沒有納妾,他極盡溫柔地對她好,他將她護在他的身後整整十年,但是,她還是不愛他,還是對他禮遇有加。
他以為她已經死了心,到最後才發現,自己錯的多離譜。
他心愛的人,就是他的正妻,顧青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