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朝官們都入宮朝拜,有誥命的夫人們也都按品大妝入宮賀歲。
孫老夫人回到侯府的時候,神色有些倦怠,和她往常並不太一樣。王氏一如既往看不出異樣,而周二夫人的臉色,卻顯得十分奇怪。
一家人開祠堂,祭祀先祖,忙碌了好幾個時辰。這是一年中的大事,沒有人敢輕易詢問宮中發生了什麼。
直到回到裝飾一新的玉華館,蕙芷才得了清楚的消息。原來多年不主持內外命婦進宮朝賀的皇後娘娘袁氏,今年新春突然重新身著廣袖翟衣,頭戴三鳳朝陽雙龍戲珠瓖寶鳳冠,在坤寧宮主持典儀。
二房里,周二夫人也對著二老爺唏噓︰「多少年沒有見過皇後娘娘的風姿了,那翟衣上金線刺繡的翟鳥,真是栩栩如生。這些年貴妃娘娘主持典禮,命婦們已經多年不曾見過三鳳雙龍的餃珠鳳冠了。」
二老爺秦懷恩也早早得了消息,皺著眉︰「貴妃是何反應?」
「沈貴妃十分沉得住氣,事事尊皇後為先,半分沒有僭越;周淑妃還是往常一副是不關己的樣子,與平時無異。反而麗嬪和幾個位分低的妃嬪,面上十分難看。」周二夫人一邊回憶,一邊慢慢地說著。
地位分的妃嬪們,當然面上會非常非常地難看。
皇後雖多年不掌宮中事項,但仍有像靜昭儀這樣忠于後位的妃嬪;沈貴妃一手遮天,投她求的庇佑的人最多;淑妃安分守己既不親近皇後,又不附和貴妃一派。
這樣看來,後宮隱隱有三足鼎立的派勢。
只不過一只結實些,另外兩足略略欠缺,有些消瘦。
可是甭管有多消瘦,也都是宮中的一足,在皇帝面前說話都是十分有重量的。
那些地位分的人,見皇後失利便投靠貴妃,言語行動間定多有僭越得罪,如今皇後重新穩坐坤寧宮,見風使舵時常給貴妃當刀子使的這些低位宮妃,恐怕早就惴惴不安,生怕一個不小心,不是被皇後殺雞儆猴,就是被貴妃裝模作樣地拿出來開刀,以示貴妃尚忠于皇後。
秦二爺低頭沉思。皇帝既然讓隱退多年的皇後出面主持新年典賀,那是不是代表了太子的位置有穩固的跡象?
他雖然只是個翰林院的清修學士,但時事政局,也關注頗多,更何況他最近與大哥走的很近,而身為侯府一家之主的承安侯,也願意多與他交談。
還好還好,承安侯府始終秉承中庸之道,既不像誠意伯那樣被明顯地劃歸太子一黨,也不像蘇閣老門下的那些弟子臣工,那樣頗為欣賞三皇子。
皇帝尚正當壯年,太子也還安坐東宮。
更何況,皇後娘娘如今重新掌權。
***
細辛過了酉時就進了听風堂。
半夏立侍左右,端茶送水,裴顧一如既往地沉默著听完了細辛帶回來的消息。
師傅屠岸青查到,當年那伙強盜的來由,恐怕和宮中某派有關。
畢竟當年師傅出面救下了他,而出事的那片林子離無音谷其實非常之近,那群人的惡性,一來激怒了師傅,二來為了保護無音谷不為外人所知,全數被師傅滅口。
事發之地不宜久留,師傅並沒有給他收拾母親遺骸的時間。
師傅之後立刻帶他回了無音谷,等安置妥當立馬出去查看強盜的訊息時,卻發現殘局被收拾的很干淨。
屠岸青一連探尋追查許久,才發現了一點點的痕跡。
從頭到尾,這件事,仿佛都有人在無形中默默操縱,讓人難以捉模。
是以到現在,才一點一點抽絲剝繭,探查出當年那伙人,與宮中人關系緊密。只是還不能知曉,是哪一派的人動手做下這麼狠絕的事情。
如果他們當年事成,武威候和蕭大將軍府就成了天大的笑話。
軍功出身的武威候府,竟然讓親眷在探親回府的路上,被強盜殺妻滅子;鎮北大將軍赫赫戰功,卻讓自己的女兒回程被滅口。
十足的羞辱。
這個新年,過的實在是不怎麼歡樂。
裴顧的眉毛皺的緊緊地。
應當不是太子一派。太子雖然荒唐,皇上不喜,但終究穩坐東宮,沒有理由朝重臣親貴的家眷痛下殺手。
而且,太子妃,就是蕭大將軍府嫡親的孫女,母親嫡親的娘家佷女,他自幼認識的表妹蕭瑾。這樣同氣連枝的緊密聯姻關系,就算太子妃在東宮再不受寵,那也是說一不二的正室夫人。
裴顧覺得很有可能是沈貴妃一派。楊家與沈家暗中勾結,宮中麗嬪楊氏雖與沈貴妃面和心不和,但仍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系,何況父親為母親守制兩年後,沈府暗中動作,請丁閣老家的女眷保媒,令如今的繼母楊氏嫁了進來。
這樣看來,如果當初作為世子的他也一並被除掉,楊家就是當仁不讓的贏家,而幕後的沈府,也受益頗多。
但是,既然師傅沒有明言是沈貴妃一派,這件事情就應當另有隱情。
難道是周淑妃?
可是周淑妃雖然在宮中穩立一足,在皇後與貴妃的爭奪之戰中常立于平安之地,既有她自己的本事,也有出過太子太保的周家在背後的穩固勢力。
周家這樣的清流,朝堂上雖然極少言語,但門生弟子遍布朝野,雅名聞于世,淑妃在後宮只求平安不求權勢後位的淡然性子,也是皇帝十分喜歡的。
這樣的家族,仿佛也不會做出滅人妻子的事情。
風穿堂而過,冷颼颼地。裴顧令人點了燈,換上熱茶,眉間擰出的淡淡川字,還是許久未能展開。
思緒仿佛一下子進入了僵局。
殺母的仇人,就像隔了一層紗,近在咫尺,卻看不清晰,讓他感到十分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