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知道彼此都存活于世便好,皇上面前如此失儀,父親得知要責怪的。稟事要緊。」梁沁忍住了胸腔里的酸澀,緩緩開口,平時里清脆動听的聲音里帶著些嘶啞。
梁治鄭重點頭,鄭重地又對皇上一拜,「殿前失儀,還請皇上莫要怪罪草民。」
皇上瞧著他們的模樣,面色沉沉,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只抬了抬手︰「你是梁卿之子,怎能自稱草民。快起來吧,你們姐弟一年未見,都過的戰戰兢兢,如今相見,想來要說的話不少。」
梁治听見這樣一句話,心下大定。
看樣子皇上是下定了決心要整治江南,才會說出讓他不必再自稱草民的話來。
江南一案牽連甚廣,可如今皇上話里的意思是決定要用他這個「罪臣之子」,也就是說,皇上有意為父親梁恭義翻案!
一旦父親沉冤昭雪,自己自然可以出仕入朝,做皇上的孤臣。皇上這句話,讓他一路而來虛浮不安的心,頓時定了下來。
「多謝皇上!」梁治還要再拜,皇上連連擺手,叫裴顧將他拽了起來。
皇上又對著外面問道︰「承安侯可到了?」
外頭鮑正平稟道︰「承安侯已到,恭候多時了。」
「快請進來。」
皇上宣了秦惟恩進了書房後,幾人落座,氣氛凝重,連梁沁也端坐一席之位,皇上臉色認真。緩緩開口︰「今日諸位,都是我信任之人,所為何事你們也都心知肚明。」
眾位皆道︰「臣等誓死效忠皇上。」
秦淵起身對著秦惟恩解釋了梁沁與梁治的身份。幾人簡單見禮後,皇上便開口問梁治︰「當年梁卿發現了江南官場上什麼見不得人的消息,才會慘遭此毒手?」
梁治恭聲道︰「起先是查到了柳雲青的私產,尚且未讓柳氏一族心驚,可後來父親發現,是杭州的水軍動靜不對。」
「水師?」皇上輕輕念了一句,「如今開了海邊口岸。水師不過維護各國商船平安,若有倭寇只管圍剿,水師。能有什麼動靜?」
他說著看了秦淵一眼,秦淵默了片刻,道︰「江南水師都督于昊英,是皇後娘娘外家子佷。」
皇上冷冷哼了一聲︰「朕知道他是太子的人!水師有什麼動靜?」
梁治看了皇上一眼。見他不似盛怒。便斟酌開口︰「原先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去年我扮作小廝同父親在鄉野村落間閑逛時,湊巧听見幾家村民的婦人們在議論紛紛。
那村落離海邊極近,村里的壯丁大半都充作了水師隊伍,幾家老少正在勸慰一個年輕婦人,道︰‘往年里被海流沖走的也不在少數,只是這沿岸的海流又不大,哪里會出什麼大事。大安媳婦莫要慌張,大安過不了幾日便會回來了。’
那個被叫做大安媳婦的則哭哭啼啼地說︰‘嬸子們不用勸我了。我知道大安是回不來的了,我去水師衙門問了消息,他們也說大安在的那一船,吃水不深,抓捕圍剿了倭寇以後,那小船便被連人帶船都被水流沖走了,又說偏偏那天海上風大,正順著那海流的方向,小船不穩,連人帶船…就都不見了…可憐我不中用,不能給他留下個兒子,這是要斷了我們張家的香火啊。’
父親早先就听說,水師衙門常常有小船被海流吹走,便留了心,上前問了問那海流平時的方向是什麼,有面善的鄉親們便道,江浙沿海的海流十分復雜,春夏時往東,秋冬時往北,那時候正是春夏,海流自然是往東。」
梁沁不解,問道︰「這海流是什麼東西?」
梁治解釋道︰「和四季風向有關,便如同在海面上的河流一樣,有自己的方向。若不是那村落里的村民提及,我也不知道,原來海上竟是有像河流一般的東西。」
梁治見眾人仍沉吟不解,便接著說道︰「父親上了心,回去便托人去水師衙門打听消息,原來每年四季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若是水師的船吃水不深,人不多,是極其容易被吹走的,可父親也打听了,據說那個叫大安的,是水師里本事十分了得的一人,小船不穩,可像大安這樣的好手,都是在主船上安置的,父親心里起疑,便繼續查了下去,這才發現,周圍村落里,如大安媳婦家這樣的人家比比皆是,都是青年壯丁,水師中的好手,陸戰水戰都厲害。
順藤模瓜,找借口借了水師衙門的花名冊,和造船出船的記錄,才發現,被那海流吹走的,並不是什麼小船,而是載著三百兵士,帶著器械金甲的精兵戰船!」
這一席話一出,滿座皆是震驚!
「梁卿可查出了所失戰船幾艘?失蹤將士幾人?」皇上臉色不虞,沉聲問道。
梁治一頓,咬了咬嘴唇,聲音發澀︰「不曾查出,只是听沿海的村落居民所說,加上他的猜測,大約一年失蹤了不下五百人,可是他剛剛查出些眉目,卻好巧不巧地查到了柳雲青私產頗豐,甚至官商勾結走私海貨,貪墨極重,父親便將水師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遞上了柳雲青貪墨的奏折,再往後——」
終是說不出話來。
再往後,惹怒了江南世族,梁恭義「畏罪自盡」,家破人亡。
裴顧低聲沉吟︰「恐怕梁大人所估計的,五百人還是少數,水師戰力之強,等閑倭寇不能對抗,不知梁大人是否查出圍剿倭寇的喪生士兵人數?」
梁治眼神一亮︰「裴大人說的極是!倭寇自開國時被大力圍剿擊敗之後,再沒有什麼實力擾邊,這也是我一直疑心的地方,水師衙門的花名冊上,確實有許多將士銀圍剿倭寇而身亡的,每季不少于百人。」
裴顧面對這皇上仔細地算了算人數︰「每年隨海流‘飄走’的戰船數量不明,可人數卻是不少于五百,圍剿倭寇身亡,每季不低于百人,一年大約也有四五百之眾,這樣粗略算來,江浙水師每年損了的人數便以千記。」
梁沁突然開口問︰「我有一事不解,若被海流吹走的是戰船,那水師衙門的花名冊可以編造,可船冊,又怎麼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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