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現在自個兒哪哪兒都不順暢。
身邊伺候的人少了常陣一個,那些宮女和小太監們,沒有一個人能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兩個姜側妃——他正要抬腿過去,轉眼想到若不是姜七娘善妒吃醋,非要處置籠煙,她身上的那個印跡,又怎麼會被別人看到?
他心里不安,不免要尋個熟悉的人來寬慰自己。
三宮六院,他最最熟悉的,除了皇上,就是皇後了。
把自己捯飭的干干淨淨,瞧著臉色有些蒼白,換上常服的時候倒覺得自己瘦了一圈,看起來憔悴極了——偏他穿了一件紅色的圓領袍服,衣角繡著山川河流的紋飾,往素里趁的他器宇軒昂,玉樹臨風,如今整個人不順遂,反而讓人看著有些單薄。
伺候穿衣的宮女在東宮有些資歷,看著太子這樣穿著實在有些不妥,更何況是去面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只有太子殿下這一個嫡嫡親的兒子,就算從小不在身邊養著,可親娘自然是把孩子放在了心尖尖上,娘娘一旦瞧見太子殿下如今這憔悴的模樣,必定擔心不已。
時人重孝,哪里能讓長輩為小輩們擔心掛懷?
可太子殿下近來脾氣不好,貿然開口的話……她猶豫許久,在為太子整理袖口的時候不免忐忑開口︰「殿下姿容不凡,可容奴婢說句大膽的,殿下近來多有憔悴,這一身更顯得人單薄了些,娘娘瞧見了,恐心里要擔心掛懷的。」
還有句話她咽進了嘴里。
皇後娘娘近來的身體,那是越來越不好了。
往前兩三年,皇後娘娘的身體就不大好,連宮中新年朝賀都不曾親自主持,不過也是因為皇上當年偏寵沈貴妃,楊麗嬪,連帶著皇後娘娘的娘家袁氏一族都連帶打壓著。後來大約是看不慣沈家和楊家,才讓皇後娘娘重掌後印。
只是娘娘的身子骨早些年損了根本,哪里能支撐的住?這一兩年間又出了這麼多事情,身體愈發不好的。太子殿下若是這時候頂著一臉病容,皇後娘娘可不是要心疼死?每況愈下的身體,豈不是要更差了些?
到時候親者痛仇者快——沈妃雖然如今已經不是貴妃,可穆王卻明明白白地被解了禁足;孝王雖然吊兒郎當,可擋不住宮里現在淑妃說一不二。
太子睨了她一眼,輕聲氣哼道︰「小小宮女,懂個什麼!」而後擺了擺袖子出門去了。那宮女怔怔愣了片刻,卻也跟著出去了。
主子既然固執己見,她這個做下人的,哪里能攔得住呢?
坤寧宮里燃著檀香,靜靜悄悄的,一串端著藥碗的宮人打偏殿走過去,地板上一點點聲音都沒有落下。
皇後躺在千工拔步床上,眼神毫無光彩地看著垂下的紫色低穿金銀線織錦的床帳子︰邊緣上百子的繡紋、鳳穿牡丹的紋路、內里掛著繡著珍珠的葫蘆型荷包。
人間至尊富貴的模樣。
她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太子來尋過她了,她眼中酸澀起來。她和皇上少年夫妻,相敬如賓,談不上有多恩愛,可中宮該有的尊貴她都是有的。
帝王的情意,她從來沒想過會得到,只不過年少的時候總對感情有些憧憬,慢慢變成妒忌,而後婦人之仁慢慢變成了黃蜂尾後針。
她一顆敦厚溫柔的心,慢慢變的冷硬無情起來。
是什麼時候開始呢?
大約是沈氏有了身孕之後罷。
她見不得皇上對于沈氏的溫柔,見不得他對她竟然那般好——她一直以為皇上對她的情意,不僅僅是尊重。真是可笑之極,皇後嘴角扯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她竟然以為皇上對她是有過情意的。
可直到沈氏入宮了,她才知道什麼叫男人的「情意」。
蜜里調油,干柴烈火,大概如是。
沈氏很快有了身孕,而她卻漸漸被皇上冷落,這也就罷了。讓她更覺得濃濃的不安的是,皇上很快地提拔了沈家——許了皇商的身份,甚至沈妃的哥哥迅速在朝中當值。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不怨。她怨的是,沈妃的手太長了,她自知有孕不能再侍候皇上左右,竟暗中令人指使了北地駐軍楊家將領的女兒入宮。
當年的沈妃風華難超,自是美艷不可方物,她著手挑選出來的人選卻玲瓏精巧,我見猶憐,正是後來幾乎寵慣六宮的麗嬪楊氏。
而自從楊氏入宮後,更是順風順水,連帶北地駐軍將領都慢慢往上爬——以他當年晉升的速度,只怕不出五年,一個三品總督都能到手。
而她們袁家呢,官場上被沈氏一族四處刁難壓制,軍務上又被楊家制衡兵權。
她滿心懷著愛懷著敬對待的皇上啊,不僅僅讓她做了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後,更是在朝堂上,幾乎完全架空了外戚的勢力。
沈妃剛剛傳出喜脈,皇上甚至就許諾等她生下皇子,便許她協理六宮——這是她作為中宮皇後最後的尊嚴!她怎麼能容許這個虎狼一樣的女子染手半分?
沈家如日中天,楊家又對沈家極力擁護,若沈妃真的誕下皇子,恐怕這坤寧宮的主位,也要換一換人了罷!橫豎她對皇上已經死了心,東西六宮,她仍然是後宮之主,哪怕不那麼得皇上的寵愛,鳳印在手,她想要一個女子肚子里的那塊肉,倒並沒有那麼難。
皇太後的默許,更讓她大膽起來。若後宮不寧,而影響正統,這是她老人家不願意看到的。太子身為嫡長,更需要中宮好好教導。
如她所願,她捏著後妃的把柄,暗中令一個低位妃嬪動手,令沈妃滑了胎——竟果然一個成了型的男胎。
皇上雖然大怒,卻找不到證據,然而帝後離心,這之後,她便病了。不僅僅是因為皇上對她動怒,更是因為,因為皇上,竟然封那個不過五六個月大的男胎做二皇子。
生而為死胎,卻佔著皇子的名頭,上得了族譜,享得了萬代供奉。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從此身體便再也養不回來了。
她按了按眉心。前情這般,他既然這麼絕情,那麼……太子如今地位竟難保住,她便默許了太子的野心。
你若不仁,我便不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