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萌萌沒有想到這月影風荷樓從外面來看不過是一座古雅精致的小樓罷了,佔地面積都不算太大,然而里面卻好似攘括了世間所有大自然的風光一般,山川河流、亭台水榭、小橋流水、似錦繁花,幾乎是應有盡有,那簡直就是將人世間那些最美好的景致都濃縮在了這里,雖小巧精致,卻足以讓人嘆為觀止,飽足眼福。
一條長廊如雲錦玉帶環繞于堂中淺塘周圍,那上面也站滿了如同仙娥一般裊裊婷婷的年輕女子,她們有的手持羽扇,有的輕捧香鼎,有的懷抱琵琶,有的鼓瑟吹笙、有的橫笛吹簫。
數只香鼎中輕煙裊裊,彌漫在她們身周,讓她們仿若置身于雲霧之中。
這些女子形色各異,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流落俗塵的風塵女子,倒像是洗盡了鉛華只想用音樂去詮釋內心寂寞的天堂聖女,她們的衣裝、她們的神態抑或是她們含羞帶怯的微笑、欲說還休的神情都顯得是如此的超凡月兌俗,她們並不急于去迎合賓客們曖昧的目光,而是欲拒還迎似的故意閃躲、嬌羞而逃。
若是哪一位賓客看上了她們其中的一位姑娘,就要與她玩上一柱香的捉迷藏游戲了,這樣不但激起了那位賓客極大的征服**,而且在你追我趕的途中還能豐富看景的樂趣,等到那位賓客實在是沒有耐心了,那位姑娘便會故意裝作精疲力盡的跌倒于他的懷中。
于是花前月下朗朗吟誦、翩躚起舞紅袖飄飄,春紅帳暖軟玉溫香。那是怎樣的一番旖旎柔情?
衛萌萌一目掃過樓中各個角落,見到那些子不經意中演繹出來的戲劇化的小插曲,不禁覺得有趣的笑了起來,堂的賓客也並非那麼庸俗的只顧抱著個姑娘佔便宜,而是十分有風度的與她們品茗對詩,或是相互指導著玩賞樂器。據說古時候女子無才便是德,而那些風流才子們與閨閣少女基本上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于是就愛泡青樓與**們詩酒相交結為知己,而這些**們也有個很好听的稱呼,叫作「神女」。
這里的確可以稱得上是風情、雅致、上檔次的娛樂場所。而來到這里的人也無一不是有品味的人。
大概誰要是敢在這里大肆喧嘩。都會遭到這些風流雅士們的鄙視吧!
耳邊還在繼續著那些妙齡女子們鶯瀝的歌唱︰「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她們唱的是九歌中的什麼?」衛萌萌想了半天都沒有想起來這首詞的名字叫什麼。只記得是屈原的楚辭作品。她記得屈子詩里的兮字最多了。
「這是雲中君。阿猛。」衛玠在她耳邊低聲回道。
「哦,對對,是雲中君。」衛萌萌也垂聲問道。「叔寶,這里的消費一定很貴吧!你看這些女人個個貌美如花,而且好似還身懷絕技,不會看上一眼就要付資上千兩吧!你有帶這麼多錢麼?」
衛玠一臉難為情的表情,搖了搖頭道︰「帶的不多,不過我們也只是來看看,過會兒我們就出去吧!」
這話讓王平子听進了耳里,他連忙湊過來不悅的打斷道︰「這才剛來就要走,你們也太沒有情趣了吧!這麼好的景致,你們敢說不叫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嗎?」。
衛萌萌接道︰「我承認這里的景致確實很賞心悅目,但是你還沒有告訴我們,這里的消費有多高?」
王平子卻是不瑕思索的回答︰「你管這些做什麼,只要玩得盡興,多少銀子都不成問題,不是嗎?阿猛姑娘可是擁有黃金千兩的人。」
「誰說我有黃金千兩啦?」衛萌萌詫異的問。
「那淮南王不是有賞賜你黃金千兩嗎?」。王平子又小聲的問。
「本來是有這回事,可是我當時一腦抽,覺得黃金千兩還是放在他那里安全,就請他代我暫為保管,哪知……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了吧!」
淮南王死了,其封地被沒收,所有家產也盡抄沒,自然也就不存在什麼千兩黃金了。
王平子轉而問衛玠和衛璪︰「你們手上應該有不少銀兩吧!阿璪,怎麼說你也是蘭陵郡公對不對?」
衛璪卻搖了搖頭道︰「今天出門時所帶的銀兩已在國色天香酒樓里花得差不多了。」
「你們——」王平子鼓起了腮幫子,隱忍了半響,才十分豪爽的承諾道,「好吧!只要你們能留在這里盡情的陪本公子玩,所有銀兩全包在我身上!」
王平子話音一落,衛萌萌就將一只手重重的拍到了他的肩膀上,笑道︰「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我就知道王公子不是這麼小氣的人,你早說不就好了嘛!」
衛玠與衛璪忍不住都笑了起來,王平子深知自己上當,可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也沒有反悔的余地了,他也只有咬著牙將滿月復的不甘和憤怨都咽下去。
卻在這時,衛萌萌將一位正招呼賓客的女子喚了過來,笑眯眯的問道︰「姑娘,你是這里管事的嗎?」。
那女子應聲過來,瞧了瞧他們三人,見都是鐘靈毓秀、俊逸非凡的人物,心里便已估模著應是身份不凡的貴客了,不過,來這里的貴客也不算少了,倒也稱不上是什麼稀奇事。
那女子便含笑答道︰「姬媽媽是這里管事的,不過,公子有什麼需要,吩咐我去做也是可以的。」
姬媽媽?听到這個稱呼,衛萌萌呆了一呆,只差一點沒有笑出來,心道︰這個名字取得好啊!簡直太符合她的身份了。忍住了笑,她抬起素手。指向了廊上一個正瞼眸吹簫的白衣女子,這個白衣女子她已注意很久了,有如傲雪寒梅般,頗有臨風之姿,最重要的是她眉心上有一點朱砂,又為那冰霜般的容顏添了一抹嬌媚,她不像別的女子般含羞帶笑,偶爾抬起的目光也總是望著不知道何方的遠處,卻又在與她目光交接的一剎那露出了一抹探究和驚訝的神色。
這個女人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女人。
衛萌萌對有故事的人都很感興趣,于是要求道︰「那位姑娘的簫聲吹得不錯。而且長得也有仙人之姿。有句詩說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她很符合這其中的意境,我很喜歡。你把她叫來。今晚就陪我了怎麼樣?」
衛萌萌話還未說完。王平子、衛玠與衛璪皆奇怪的看向了她,尤其王平子臉上已是駭異的表情,卻听她又笑著補充了一句︰「哦對了。她的一夜之資,你找這位王公子要就可以了。」
衛萌萌手指的方向當然是王平子,此時的王平子有些著急了,一把拽住了衛萌萌的袖子,將她拉至一旁,低聲道︰「你是女人,要那位姑娘干嘛?你有阿虎不就行了嗎?」。
衛萌萌卻笑眯眯的答道︰「食色性也,不論男女,只要是長得漂亮的,我都喜歡,怎麼你付不起這位姑娘的一夜之資?」
王平子是個極要面子的人,即使真的付不起,也會打腫臉來充胖子,于是,他隱忍了半天,終是笑眯眯的指著衛萌萌道︰「好,你可真有眼光,這位姑娘可是月影風荷樓里的三大花魁之一,多少達官貴族子弟都想將她買了去,可這姑娘傲烈的狠,寧死不從,她曾說過,除非是遇到自己心甘情願跟隨的良人,才願贖了身一生事奉,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消受得起這美人?」這言外之意很是明顯了,不過就是說她自己也是個女人,我看你怎麼享用那一夜之資。言罷,將那管事的女子喚到了跟前,悄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臉上已是露出有如惡作劇一般狡猾的神情。
「阿猛,你要那個姑娘干嘛?」衛玠不禁將她拉了過來,低聲問道。
「此女有些不尋常,等會兒看看就知道了!」
王平子見他們二人又在說悄悄話,連忙過來催促道︰「走吧!我們自己去找個好地方坐下來,仔細品味這月影風荷樓里的風情。」
在王平子的帶領下,他們四人來到了一個小巧別致的亭台之上,不得不說,這個位置雖然顯得偏僻了一些,卻是極好的,可以自上而下的縱觀樓下全堂之景。
亭中香氣馥郁,不僅有花的清香,還有香鼎之中飄出來的燻香,人坐在其中,只覺呼吸進的每一分空氣都是香靡的,叫人如夢如醉。
當四人坐下來後不久,那名吹簫的白衣女子已如仙子御風般的走到了他們面前,她的目光先從衛璪、衛玠、衛萌萌的臉上輕輕掃過,眸色中隱隱流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艷,最後將目光定在了王平子身上,只見她手腕輕巧的一翻,將那玉簫豎在了身後,先是對衛萌萌三人行了個端淑優雅的禮,然後很客氣的對王平子道了一句︰「王公子別來無恙!」
衛萌萌見她剛才那不經意的動作,心中不禁暗嘆︰原來這姑娘是有身手的,那手腕翻轉之間顯得頗為靈動,她隱約覺得這個女人的身份絕對不只青樓花魁這麼簡單。
而當她仔細打量這個女人的時候,這個女人也顯然動著什麼心思在觀察著她,盡管這個女人掩飾的極好,可從她看到這個女人的第一眼,就已覺察出了一絲異樣。
「看來王公子是這里的常客了!」衛萌萌玩笑般的說了一句,然後抬頭向那白衣女子問道,「對了,姑娘叫什麼?」
白衣女子抬起螓首,目光淡淡的望著衛萌萌,只簡短的答了兩個字︰「宋!」
而這兩個字卻是讓衛萌萌驚詫不已的站了起來,直好奇的走到了那白衣女子面前,再一次端詳起了她的容貌,面不施粉,唇未涂朱,黛眉煙蹙,杏眼如月射寒江,果然是天然的絕色。
宋在西晉史上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得石崇的寵妾綠珠真傳,猶擅吹笛,她的一生之中曾跟過四個男子,瑯琊王氏的王敦便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之後,王敦以其美色迷惑晉明帝,宋乃天生尤物,極盡媚惑妖冶,與明帝常常徹夜纏綿,直至掏空了明帝的身體。後明帝病危,朝中重臣諫其為禍水紅顏,勸明帝舍之,明帝不忍殺她,便又將她送給了東晉的大名士阮孚,阮孚死後,她又做了東晉史上最妖冶最傳奇而且十分風流綺艷的名士謝尚的侍妾。宋死後,有位叫袁崧的名士還給她寫了一首《行路難》的悼亡詩。
宋的一生不可謂不坎坷,不可謂不傳奇,然而,這樣的一個女人,在衛萌萌的想象中,應該是一個妖媚靡艷的絕色尤物,而且能使得二十七歲的明帝重病不起,其房中秘術也應該十分的了得,怎麼見了其真人,卻是這般清麗冷艷,好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你真的叫宋?」衛萌萌有些懷疑的問道。
白衣女子見她以驚愕和疑惑的目光看自己,心中也是疑贖萬分,她確信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女扮男裝的女人,但是這個人的名聲她卻是如雷貫耳,而且她深得主公之賞識。
想到主公,她的眸光又不由自主的投向了東邊角落的一個被帷幕半遮半掩的塌幾,那塌幾旁正掩著一個人。
衛萌萌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那東邊角落一眼,心中愕然,騰起了一絲疑贖,不過,她沒有急著去探究那里到底有什麼,而是繼續問道︰「除了會吹簫,你還有什麼特長?」
西晉史上的宋最擅長的應該是吹笛,她如此問,也只是想確認她是否真是那個宋罷了!
眼前的宋猛回過神,眸中清冷的目光一轉,心不在焉似的答了一句︰「會吹,但並非妾生所長。」
「哦,那石崇的寵妾綠珠是你師傅麼?」衛萌萌忽然又問了一句。
王平子看得茫然,過來打岔道︰「你問她那麼多干嘛?宋姑娘身世坎坷,不願意與人說自己的過往,你若喜歡听她吹簫,便坐下來靜靜的听她吹一曲,如何?」
衛萌萌也覺自己似乎問得太多,她的目光仍好奇的在宋的臉上掃了幾眼,轉念一想,綠珠為感念石崇恩情拒孫秀而墜樓自殺時,宋似乎還只是個孩子,而眼前的這位至少也過了及笄之齡,恐怕又是她想多了,世間同名的又不只一兩個。
但就在王平子湊過來與她說話的時候,她沒有看到,宋的雙肩微顫了一下,美艷的雙眸中暗自強耐的隱藏下去了一縷哀憤和悲淒。
她的這一抹神色旁人沒有注意到,卻是落進了衛玠的眼里。衛玠握著手中的一杯茶,也看著她開始留心觀察起來。
「對了,宋姑娘,你會什麼,都在本公子面前一並表演了吧!至于賞銀麼?」衛萌萌還是指向了坐在身旁的王平子,笑眯眯道,「他不會虧待你的!」
王平子頓時臉色幽黯,不過,目光在落到宋的臉上時,又轉為了十分有風度的笑,並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許久不聞宋姑娘佳音,已是思念成疾,還望姑娘能解我心憂。」
王平子這麼一說,冷若冰霜的美人卻是莞爾笑了起來︰「王公子真風趣!」,就在她起身豎簫就要開始吹時,忽聞得一哄亮的聲音傳來︰「原來族弟阿平也在這里,真是湊巧幸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