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用,去把那個匣子取來。」靠坐在龍床上的鳳汐國皇帝羿瑞有氣無力地說著,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寢殿的大門。
最近,他的腦子里經常出現幻覺,總是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婀娜的身姿,如花飛蝶舞般從那扇大門外走進來,遠遠的站在那里沖他微笑,羞澀而清新的小臉既清晰又模糊,讓他心痛不已。
「是,陛下,」被羿瑞稱為之用的人,是他身邊最信任的總管太監張之用,從他還是皇子的時候就跟在身邊侍候,已經整整四十年了。
老態龍鐘的張之用最擅長的是揣摩皇帝的心事,最大的特點是分寸適當,最放心的對皇帝的忠誠。很多時候,只要皇帝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下一步該干什麼。
來到御案前,張之用熟練的打開最下面的一個暗格,從里面拿出一個精巧的朱紅色木質妝匣,雙手托著,毫無聲息回到羿瑞身邊。
「扶朕下來,朕要到門口走走。」羿瑞做正了身子,等著張之用來攙扶他。
寢殿內外天色朦朧,夕陽西下之時,天地之交尚存最後一抹金色的霞光,絕艷中帶著淒迷。
就像黃發垂髫的羿瑞。
張之用此時的心就像天色一樣是灰暗的,皇帝龍體欠安已經很久了,服下許多名貴的藥物都不見療效,病病歪歪的身子越來越虛弱,再這樣去,只怕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雖然他只是個奴才,和皇帝天上地下,但兩個從小到老一起朝夕相處的人,在經歷了無數次血雨腥風之後,早就明白了對方對自己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
不只是外表的主卑和天地,同樣也是內心的朋友和支撐。
時下已經進入四月中旬,天氣不冷不熱,御花園里養育的各類珍稀矮木花卉,枝粗葉茂,郁郁蔥蔥。
張之用搬了一個搖椅放在門口,扶著羿瑞坐了上去,那個位置,正好看見台階下的一片牡丹園。
相較于滿園爭奇斗艷、繁花似錦的月季、海棠、金絲梅和富貴草等,這一片牡丹略顯荒涼,小小的花苞有氣無力地立在枝頭,黃吧吧的葉子貌似營養不良,東一片西一片疏疏落落的長在枝干間。
「之用,這里的牡丹總是這個樣子,死不死活不活的。」羿瑞覺得跟現在的他一模一樣。
「陛下,牡丹只有在洛邑才能長得好,在別的地方都是這個樣子,陛下明年抽個空去洛邑看牡丹吧。」張之用細聲細語地回答著。
明年?羿瑞心里絕望地一笑。
明年的此時此刻,他會在哪里呢?這里,還是哪里?
羿瑞抬頭看看天空。
天色即將轉黑了。
「宸兒有信麼?」羿瑞問。
「六王爺八百里加急密報剛剛送到,陛下要看麼?」張之用折身從御案上找出羿景宸的密折,再次來到羿瑞身邊。
羿瑞點了一下頭。
張之用拆開蠟封密折,從中掏出一張紙,雙手奉給了羿瑞,又就近拿著一根蠟燭點燃,站在皇帝身後。
「洛邑入冬以後天氣干旱,最近又雨水不斷,今年的收成堪憂啊,咳咳咳。」羿瑞虛弱地說。
「陛下不要擔心,六王爺此次到老君廟祈福,一定會保佑國泰民安的。」張之用拿了一床錦緞夾被,蓋在了羿瑞的身上,「天氣還有些涼,您還是進屋吧。」
「沒事,朕想再坐一會。之用,前幾天雍王的宅子倒了,到底是怎麼回事?」羿瑞想起來前幾天大臣上的折子。
「極影去查了,雍王的那處宅子年久失修,已經有了裂縫,遇上幾天的暴雨,東牆坍塌了。」張之用回著羿瑞的話。
極影,是直接听命于羿瑞的一直神秘軍隊,專門調查跟蹤皇室成員,至今都是一個隱秘的存在,神龍見首不見尾。整個皇宮,除了張之用,再沒第二個人知道了。
「老三一直節儉,沒想到省到這個份上了。」羿瑞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點笑容,說不清是欣慰還是諷刺。
「但民間流傳另外一種說法,」張之用據實稟報︰「雍王居心叵測,意圖染指皇嗣之位,激怒上蒼,毀了他的宅子。」
張之用對于他听到和掌握的消息,從不向羿瑞隱瞞。
「哼,看來有些人已經急不可耐了。」羿瑞冷笑著。
眼邊的兩個兒子,二皇子平王羿景夙、三皇子雍王羿景文,還有外出祈福的靖王羿景宸,各有所長,不管是誰承繼王位,都堪當重任。
正是由于幾個皇子不分伯仲,資質皆優,立嫡立長就成了朝堂大臣整天吵吵不停的事,讓他不敢斷然做出決定。
別人不知道,他作為一國之君,心里雪亮,鳳汐國表面上看起來歌舞升平,實則內憂外患,一觸即發。幾個皇子爭權奪利,朝中大臣各有歸屬,比鄰國家虎視眈眈,鳳汐國已經行走在刀刃之上,一個小小的危機都可能引發國破家亡的巨變。
立皇嗣、穩人心,迫在眉睫。
但羿瑞心中總是有著一股隱隱的不甘。
他要過了妝匣,打開盒蓋,久久凝視著里面。
「來啊,來啊……」熟悉的聲音再次回蕩在耳邊,猛然驚醒了熟睡中的凌煙。
抬頭看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繼續睡吧。
凌煙借著月光,躺在用門板搭成的床上。萬籟俱寂中,她剛要入睡,不知從哪家傳出的一陣陣猛烈的狗叫聲反復持續了好久,最終驚醒了迷迷糊糊的凌煙,她徹底清醒了。
睜開眼楮看著屋頂,她開始數羊。
「1、2、3、4、5……」數著數著,耳邊又回蕩起「來啊,來啊……」的聲音。
凌煙又想起了自己的古怪經歷。
細細回味,自己是在看見那副耳環之後听見的。
那副耳環,有什麼秘密麼?
凌煙騰地一下坐起來,她要趁著還記得時候,把它畫下來,說不定這就是自己回到後世的秘鑰呢。
再次點燃燭火,凌煙郁悶了。
哪里去找筆和紙?
她彎著腰,低著頭,一寸一寸地挪著,圍著灶台東找西找的,終于在一堆劈好的柴火邊,找到幾張鄒巴巴的紙片和一個筆頭已經干透了的毛筆。
凌煙興奮地湊近燭火,看見紙上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字,看不清也看不懂。
紙已經有了,三更半夜的去哪里找墨汁呢?
凌煙心虛地扭頭看看四周,在明知沒人,卻還要確認一下,實在是多此一舉的前提下,吐了幾口吐沫到筆尖,潤了一下筆頭,用白描的手法勾勒出記憶中那對朱紅色鳳凰耳環的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