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只火把圍在院門口,白晝般照亮了方寸之地,更眾星捧月般突出了坐在了地上的幾個男人中間的,唯一的一個女人,凌煙。
「老大,這個女人長得挺漂亮啊。」一個猥褻的聲音從為首的一個高大黑壯的男人身後發出,隨即引發了一陣哄堂大笑。
「是不錯,眼楮大,皮膚白,小嘴紅,身上肯定也會香噴噴的!」
「哈哈哈!」
「老大,帶回去怎麼樣?」
七嘴八舌的聲音並沒有擾亂被他們稱為老大的那個男子,他一雙冷靜的眼楮掃視著摔倒在地上的所有人。
「搜!」他的聲音很低很威嚴。
「你們要什麼?吃的?用的?我都給,別傷害這里的人。」凌煙警惕地盯著他,猜測著他的心思,甚至主動配合著他。
打家劫舍的目的不外乎財物,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凌煙不會傻的像有些人那樣,為了財物不要性命。除去生命值得她一拼,其他的凌煙都會不眨眼的給。
「第一次遇見這麼配合的人,有意思。」黑壯的男人慢慢蹲下,一只大手挑起凌煙的下巴。
火光下,凌煙和那個人的眼楮一眨不眨,彼此之間都毫無畏懼,都毫不欺騙。
「我家里有的都給你,只是希望你別傷害我們。」凌煙重復著剛才的話,她擔心藏在地窖里的家人被他們搜出來。
「你家里有的?包括你麼?」那個男人突然輕佻的問,眼里冒出一股邪氣。
「包括我?像我這樣的人。不能耕種,不能狩獵,不能。」凌煙輕輕一笑,神態自若地低頭看看自己狼狽的身形︰「不能打家劫舍,徒增你的負擔,最終還要你多拿出一碗飯,多一個負擔和累贅。你確定你需要的是我麼?」
太平時期的強盜,人人痛恨;特殊時期,比如現在。很多人只是為了一口活下去的飯。
凌煙一直在用眼、用心觀察。
從蹲在自己眼前的那個男子的瞳孔中,她沒有看到凶殘和狠毒,只看到了一絲的愧疚和無奈。
她在賭。用自己的性命賭這群人,不是邪惡狡詐之徒。
「老大,已經有人病倒了、餓暈了。」門外急匆匆跑進一個年輕的男子,慌張的叫喊著。
「怎麼辦?」周圍的人開始慌亂。再也沒人有心情調侃了。
「你們有多少人?」凌煙插了一句嘴。她的心穩住了。
好像真的如她所料,這群人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蛋。
「這個村子里有一百多口人。」黑壯的男子仿佛凌煙的朋友一般熟稔。
「你是?」凌煙還是沒有搞清楚狀況。
她通過家里的一個丫頭租住了這個小院,前後也不過七八天,而且一家人為了安全,根本沒有出過門,對周圍的狀況根本不了解。
「這里叫做王家溝,我是這里牧長,叫王勝。」那個黑壯的男人自我介紹著。
「你們為什麼來砸我家的門?」凌煙感到奇怪。她們自從來了之後,極守本分。從不欺壓鄰里,也沒與人發生過爭執。
「你家頓頓炊煙裊裊,有人說你們搶了很多東西,十惡不赦…」王勝的聲音越來越低,內心越來越不安,眼前坐在地上的這個看起來溫柔賢惠的女子,和別人告訴他的那個三頭六臂的凶神惡煞相差千里。
「你已經不相信了對不對?」凌煙有十足的把握,她雖然不經常走南闖北,也不是見多識廣,但在看人方面還是很少走眼的。
王勝肯定被人騙了。
也難怪,這個世界上多得是眼紅的人。
「你們的人在哪里?」凌煙一扭身,拍拍**站起來,低頭看著還蹲在那里的王勝。
她的舉動自然又引起周圍人的白眼,這個女子膽子也太大了吧?
「距離這里一里路左右的路程。」王勝也驚訝眼前女子的鎮定。
他緩緩起身,比凌煙高出一頭的個子在火把下,嚴嚴實實地地把凌煙罩在一個黑影里。
面臨困境,自己身為一個男子漢,內心尚存不安和浮躁,和被驚嚇後還如此淡定的女子相比,他覺得自己才該是女子才對。
「你很勇敢!」王勝送上了自己最直接、最誠懇的贊揚。
「我跟你去看看,或許能幫上忙。」凌煙天生喜好助人為樂的習慣,到哪里也改變不了。
「你?你能幫什麼忙?」王勝不相信地反問。
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就如她自己所說,走到哪里都不過是一個負擔和累贅,又怎麼能幫助他們呢?
可他現在的確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任何一個希望,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孫二哥,你跟我去,你們幾個看好家。」凌煙的意思很明白︰你們幾個要看好其余的家人。
一段時間連綿不絕的大雨後,天空已經徹底放晴了,天上掛滿了無數的星星,拱衛著如圓盤一樣的月亮。
馬上就是中秋節了,凌煙出神的望著圓月,第一次見到顧珺竹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月夜,只可惜後來掛了一陣大風。她在天上看到了長著血盆大嘴的顧珺竹樣的烏雲,現在想想,真好笑。
如今又到月圓的時候,他們又遇到各自的難題了,老天跟他們好像有仇似的。
想到這里,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姑娘,」王勝在一邊輕輕地叫著,他在她笑的一瞬間有些痴迷了。
第一次遇見這麼神奇的女子,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沒事,我們到了麼?」凌煙收回目光。清澈的眼珠看著王勝,瞬間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那邊。」順著王勝的手看去,不遠處。一個敞開門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坐著、躺著很多人,幾乎個個衣衫襤褸、鬢發凌亂,面如土色,在一圈火把的照耀下,慘不忍睹。
凌煙鼻子一酸,眼角落下兩行淚水。
不管是烽火連天,還是洪澇災害。遭殃的人首先就是平民百姓。
凌煙隨著王勝走進院子,左右只看了一眼,立刻就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
院子東北角。有幾口水缸和幾個水槽,很多人就著一個碗喝積攢在里面的生水。坐在地上的人已經有十幾個在咳嗽了,剛才王勝的人還說有人病倒、餓暈了。
這麼多人集中在一起,沒有必要的消毒和隔離。很容易發生各種傳染病。
凌煙的臉色越來越沉重。她不無擔憂地看著王勝。
「王大哥,這個院子里的人不能在這里繼續下去了,必須分開。」凌煙輕聲說。
她雖然不是醫生,但是看過的、听到的事例,都讓她能做出必要的判斷。
「為什麼要分開?」王勝不明白其中的厲害。這里面很多都是一個家族的親朋,往往一家可以牽出一二十口子人來,想讓他們分開並不容易。
「如果不分開的話,一旦有瘟疫。所有人都得死。」凌煙說話並不客氣,她喜歡直截了當。
「這…」王勝低頭沉思片刻。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瘟疫,但是听老人們說過,那時一種極其恐怖的病癥,一旦一個人得上,往往一個村子的人都會跟著遭殃,直至送命。
「先讓你的兄弟們清掃干淨這個院子的所有地方,再把有咳嗽的、發熱的、拉肚子這些癥狀的人集中在一個屋子里,與其他人隔離開,然後在院子里燒上醋,再告訴大家,喝的水也一定要燒開,千萬不能直接喝了。其余的我們明天再做。」凌煙想到一樣吩咐一樣,在條件簡陋的時候,她也只能就地取材了。
「這些有用麼?」王勝懷疑地問,他從沒听說過這些都有什麼作用。
倒是一旁的孫二哥不住的點頭,雖然他也不明白大小姐這樣做的目的,但幾天來他已經見識了大小姐的神通廣大,所以對她的一切指令都言听計從。
「你們,挨家挨戶去看看,把所有的醋收集起來,拿過來,放到鍋里煮。」王勝對手下的兄弟們說。
「你們順便再拿一些布過來。」凌煙又想起一件事,她還要做些口罩備用。
「我今晚先回家,明早過來。」凌煙準備發動家里的幾個女人連夜趕工做準備,自己家里的東西畢竟多一些,還干淨。
「好,我明早去接你。」不知為什麼,王勝突然害怕凌煙被眼前的狀況嚇住,連夜逃跑了。
他準備今夜自己去凌家院門外監視了。
「謝謝王大哥,不用麻煩了,我和孫二哥一起來。」凌煙哪里知道王勝的陰暗心里,還只當他擔心自己的安危呢。
王勝臉色一紅,一陣的羞愧,自己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月復了。
「那好吧。」他不敢再堅持了,生怕言語之間露出馬腳,惹惱了凌煙。
這一夜,回到家之後的凌煙把看見的狀況告訴了家人,凌宇飛第一個支持她的行動。
除了段紅雲和張巧華確實不會縫紉外,凌煙、凌雨和謝雨涵都手拿針線,按照凌煙的比劃,做起了在她們眼里很奇怪的東西,口罩來了。
天色微亮,一夜未眠的凌煙用一個包裹裹著做好的幾十個口罩,讓孫二哥背了一些紅糖、姜、米面,匆忙趕往那個大院。
僅僅隔了一個夜晚,院子里得病的人又多了十幾個,其中還有幾個孩子。
王勝一籌莫展的站在院子門口,急的嘴上已經出了一串的大火泡。
「姑娘,怎麼辦?」遠遠看見凌煙一出現,他就跑著迎了上來。
凌煙把自己在路上采的幾棵板藍根和麻子菜交給王勝︰「你找一些身體好的人到周圍,采摘這個樣子的東西回來,有多少要多少。」
她又吩咐孫二哥︰「你把這些口罩先分給有病的人,必須戴上,不能取下來。還有,你要先戴一個啊!」
凌煙安排完這一切,和王勝一起走進了大院。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睡醒的人們開始哎哎呀呀的**了,有的是因為饑餓難耐,有的是因為身體發熱、嗓子紅腫,各種癥狀的人交織在一起,活像一個難民營。
「這里有的郎中麼?」凌煙問,一般情況下,每個村子里都會有一個郎中的。
「那里,」王勝指著屋子前台階上靠著的一個胡子花白、渾身打顫的男人。
凌煙遠遠一看,就知道那位老先生已經病了,指望他照顧病人肯定沒戲,一切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麻利地給自己戴上一個口罩,又遞給王勝一個,讓他仿照自己的樣子戴好,然後才走進了人群。
「爹,爹!」人群中間一個小女孩發瘋的沖過一個看護病號的男子,跪在一個剛剛躺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身邊,淒厲的叫喊音一聲接連一聲。
他們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留出了一圈的空地。
沒有人敢上去,生怕自己也像那人一樣,「撲通」一聲再也起不來了。
凌煙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院子里已經開始有人死亡了,如果是單純的病故還好,她就怕是水災後的瘟疫。
那樣的話,洛邑縣城內外恐怕要尸橫遍野了。
「你們這里有寨門麼?」凌煙立刻問王勝?
「有。」王勝回答。
「馬上派人守住,誰也不能再進來了。」凌煙害怕周圍村莊的人或逃難的人涌入,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要出去,我不想在這里等死。」人群中有一個人提出抗議了。
「對,讓我們出去。」又有幾個人隨聲附和。
凌煙無奈的嘆息著,她不是醫生,現在又沒有現成的藥,她保證不了每個人的安危,放與不放她都備受折磨。
她的眼楮看向王勝。
王勝,是這里的牧長,他的話比她頂用十倍百倍。
與此同時,後者的眼楮也在看她。
兩人對視片刻,凌煙點點頭。
生命是每個人自己的,自己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死。
「好,願意走的人可以走,但是,咱們丑話說在前面,走出這扇門,」王勝右手指著院子大門,渾厚的聲音在院子里嗡嗡作響︰「誰也不能再回來。」
他的話音剛落,有十幾個看似身強力壯的男子「呼」地一下子站起來,點著腳尖走過蹲著的、坐著的、躺著的人們,跑向院子大門。
只是眨眼的功夫,第一個人已經沖出了大門。
他轉過身子,對著院子內的人揮著手,高聲喊著︰「我出來了,我找到活路了。」
陽光下,他的影子拉成了一條長長的線,隨著他的身子左右晃動著。
這個人明顯在眾人中起到了示範和引導作用,除了跟著他出去的人外,又有幾個人站起來,準備出去了。
就在這時,門口外的那個男子不停晃動的身體猛然停頓了,面容慢慢的扭曲了,一雙眼珠逐漸突出,嘴角冒出了白沫。
片刻之後,「咚」的一聲栽倒在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