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景宸看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在傳來洛邑和周圍郡縣三個官吏因為怠慢、延遲救災任務,被他毫不留情就地免職的消息後,整個清淤、放糧、調集郎中和運送中草藥的任務就像上緊的發條,全速運轉起來。
凌煙留在了城外顧珺竹的臨時駐地,她被羿景宸委以重任,總管疫情救治的所有事項。
沒人能想象得到,此後一段時間,這個小丫頭腦袋里想出的條條框框,竟然囊括了頂層設計、人員構建、條規律制、責任追究,環環相扣,嚴絲合縫,被羿景宸驚呼她可以入閣拜相了。
最初,當來自四面八方的草藥和臨危調集的郎中,陸陸續續趕到了洛邑城外後,凌煙通過羿景宸發布各種指令,臨時指定郎中們分別到各個村落和難民收容所診治病患,開展援救,分類、入庫、建檔、熬制草藥,協調官府和百姓的救治行動等。
她本人喬裝改扮,化身成一個男子,混跡于郎中之中,經過兩天兩夜的暗中觀察,對他們進行了全方位的甄別。
第三天,凌煙恢復了女兒身,她在羿景宸的軍帳,當上了她人生第一次的總指揮。
端坐中軍帳的凌煙一身白色襦裙,簡單的裝束未加任何修飾,素面朝天,端莊大方,儀態嚴謹。
不是她顯擺,也不是她做作,她身為一個女孩子,想要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從一開始就要樹立自己的權威。和絕對的話語權。
她不能當不會發威的病貓。
羿景宸坐在了和她並排的位置上,成了她壓陣和撐腰的最好擺設。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張晉高喊一聲︰「進。」
一百三十名郎中魚貫而入。從老到幼,分列三排,面向凌煙和羿景宸,鴉雀無聲地站在大帳內。
他們的花名冊早就靜靜地擺在了凌煙面前,每個人的姓名、籍貫、年齡、特長等等,詳盡全面,無所遺漏。
凌煙有意冷場了一會兒。她甚至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了兩口。
這個舉動的用意很明確,她要站在眼前的那些人小心了。不管他們的資歷、本領有多大,希望他們不要居功自傲、倚老賣老,如今掌控全場的人,是她。
羿景宸坐在一邊細細端詳著凌煙。夠腕、夠範。大有女主天下的威儀。
他甚至懷疑,顧珺竹以後能夠駕馭得了眼前的這個小丫頭?
可是話說回來,這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呢?自己純粹是多管閑事。
半晌,凌煙嬌俏的聲音終于在賬內響起︰「各位先生,大家都知道來這里干什麼,我不再多說,只給大家提一條要求,服從。」
她凝神看著為首幾個須發皆白的長者。淡淡地說︰「如今疫情危急,耽誤不得。醫術上我會傾听各位先生的教導,向大家虛心請教,但別的方面,請各位務必按照我的指令行事。」
說完,凌煙並沒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她也不看花名冊,直接用手指指著對面的郎中,一個一個分配任務。
這一百三十個人,她已經心中有數,誰可以勝任什麼,誰最適合干什麼。
「你叫什麼?」凌煙指著第三排左數第五個年輕人問。按照年齡排序,他應該是這一百三十人中年齡倒數的第五人。
「小人柴建華。」那個身材中等的年輕人腔正字圓,略微 黑的國字臉正氣凜凜。
「從現在開始,他負責管理、支配你們所有人的行動,我不希望出現任何人不服從管理的事情。」凌煙故意把語調變得低沉、陰冷,她不會做出任何解釋,也沒必要做出任何解釋。
她的話,就是命令。
除此之外,凌煙又分別指定另外二十個郎中,每人帶領五人分片負責一個村落,全權處置治療、隔離、消毒等事項。
其余人等再分兩組,一組分別把守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對回城的百姓進行逐人檢查,發現體熱高于正常的一律集中隔離收治。另外這一組在縣城內巡診,防止出現次生病人。
凌煙剛分配完這些後,站在第一排的第一個郎中出聲了︰「請問這樣的安排是憑醫術的高低、身世的尊卑、行醫時間的長短還是年齡的大小呢?」
他面色陰沉,語氣強硬,顯然是因為沒有被重用的緣故,失了面子和身份。進賬之後,他滿懷希望,自己能成為領頭人。
這樣的疫情,鳳汐國建國後第一次遇到,正是亂世成名的大好機會,
每個人有野心和追求的人都不會輕易放過。
「憑他的綜合能力。」凌煙輕聲回答。
她暗自一笑,卻也很感激這個老頭。一個不自量力的家伙出頭了,讓她有了震懾全場的最佳機會。
「一個小小的毛頭孩童,他有什麼本領超過這些人?」那個老者聰明地把自己剔除在外,指著站在他身邊的,第一排所有的郎中質問。
羿景宸置身其外,並不插話,他倒想看看凌煙有何本事鎮住這些人。
「第一天清晨,你們圍在一起為用哪種藥方爭論的臉紅脖子粗、舉棋不定、遲遲無法決定的時候,他針對不同病患寫出了三個藥方,說明利弊,分別下藥,並且他寫出來的恰恰是你們用了兩個時辰才想出的辦法,這說明他有主見、有本事,對不對?」凌煙嫣然一笑。
第一排的郎中面容尷尬,瞠目結舌,他們相互猜測這個消息是誰告訴坐在上面的那個女孩子的?
「當天下午,王家溝有一名男子去世,你們一堆人又為推選誰去處置吵翻了天,因為你們誰都不願意去疫區。又是柴建國主動請纓去了王家溝。這又證明他有膽量、有擔當,對不對?」凌煙事無巨細,知道的清清楚楚。
一些年輕的郎中眼光露出了敬佩的表情。
「還有昨天。四五個地方同時向你們求救,你們手忙腳亂的不知去哪里好,柴建國卻向你提出了一個周全的建議,人、藥、物安排的妥妥當當的,你才能按期完成靖王爺交給你的臨時任務,對不對?」凌煙的聲調陡然高了八度,她看向向她質問的那個郎中。毫不客氣。
這三個反問,一下子鎮住了所有在場的郎中。
他們仔細回想著,不錯。百十號人中,只有柴建國在混亂中冷靜果斷,智慧過人,他的能力超乎了所有人。
「你們有誰還不服氣?」凌煙猛地一排拍桌案。厲聲責問。
下面一片寂靜。除了面紅耳赤、心虛膽顫,沒人再敢提出質疑了。
停頓一會,凌煙語氣又恢復到了正常,一副小丫頭天真可愛的模樣,誰也不會覺得她剛才曾經發過脾氣。
「既然大家都沒異議,我就繼續安排了。」凌煙一臉開心的微笑。
下面所有人心道,這個小丫頭厲害起來像個母老虎,又有靖王爺撐腰。誰敢提出異議,純粹是和脖子上的腦袋過不去麼!
「剛才我說的是機構。現在咱們說說規矩。每個到這里的人,不是來休養的、掙銀子,所以,你們每天都要按時起床,每個人都要安排任務,也都要按時完成。這一點,柴建國你還要負責,寫出每個人的任務、完成的標準和時限。」凌煙小嘴一笑。「當然了,還要有人監督。」
她沖著站在大帳門口的一個身影說︰「王利,這個你來負責,你按照柴建國寫下的,每天給我檢查做完了沒,沒有做完的不許睡覺。對了,你們可能沒听說過,王利曾經把王爺拒之門外,不讓他進門。所以,大家要小心啊!」
一百多個郎中心中打著寒顫,連王爺都敢管的人,是閻王爺麼?以後老老實實當牛做馬吧。
「最後麼,干的好的人,本姑娘重賞。轄區的疫情第一個解除的,賞銀三百兩;第二個解除的,賞銀二百兩;第三個解除的,賞銀一百兩。至于最後三個麼,罰不罰?你們說。」凌煙留下了一個吊人胃口的懸念,讓所有人心里撲騰。
按照這個姑娘的個性,會不會把後三個罰的獎給前三個,她自己是空手套白狼都說不定,只怕他們都要白忙活了。
說了半天的凌煙端起茶杯一口氣灌進去,干渴的嗓子被滋潤,感覺還不錯。
凌煙側臉看看羿景宸,做了一個鬼臉。
隔著桌案,羿景宸挑起了右手大拇指。
凌煙不比任何一個文官差,橫到頭豎到邊,一個監督一個,一個對一個負責,這樣的管理,甚至比他想的還細,他不佩服不行。
從那天起,凌煙懶洋洋的,基本上連中軍帳都不再去了,她把如何防止疫情傳染的方法,比如戴口罩、用高度酒噴灑地面、火花病人尸體、隔離發熱的百姓、燻醋、飯前便後洗手等等需要注意的事項寫在一張條子上,交給了柴建國。
其他時間,她都捧著一本書,在柔和的陽光中享受閱讀的樂趣。
她不是逃避責任,而是作為一個總指揮,她要借助一切機會磨練手下人,給他們創造建功立業的機會和條件。
「凌煙,顧塵兒跟著我爹回來了,爹在查看店鋪時被洪水里的一塊石頭砸傷了腿,一直在朋友家養傷,今天早晨終于回家了。」顧珺竹一臉的喜色。
這幾天,洛邑縣城的清淤全部結束了,逃難的人群漸漸開始返城,縣城內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繁華。
可顧若天和顧珺非始終沒有露面。顧珺竹每天派人到處尋找父兄未果,始終雍容的臉龐在這幾天再也忍不住變得橫眉冷木了。
「太好了,等你大哥再回來,全家就團聚了。」凌煙也替顧珺竹高興,以後畢竟就是一家人了,生氣的事她也早就不再想了。
「對了,這兩天,怎麼沒有見到羿景宸?」這個家伙有事沒事就愛往顧珺竹這里跑,一天不見凌煙就會意外,況且已經兩天了,他能忍得住麼?
「他啊,為了你的事忙活去了。」顧珺竹一把抱住凌煙,直接把美人按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一雙長臂緊緊地摟著她,腦袋靠著凌煙的肩膀上,貪婪地聞著小丫頭剛洗的秀發間,散發出的桂花香味。
「我的事?什麼事?快說。」凌煙扭身用手拍拍顧珺竹的臉頰,笑吟吟地問。
「你還記得射向你的那一箭麼?」顧珺竹享受著美人的輕虐,陶醉其中,樂不思蜀。
「當然,當時嚇死我了。」凌煙心有余悸,要不是顧珺竹他們及時趕來,自己哪能還在這里看書聊天,怕是早就命喪黃泉了。
「我們懷疑,是三皇子派人干的。」顧珺竹神色凝重︰「如果真的如我們所料,只怕三皇子的用心是阻止你醫治瘟疫,造成病情擴散,民心不安,國內動蕩,再和乾東國的二皇子聯手,提前奪取皇位了。」
「不會吧?他這麼險惡?皇位的吸引力有這麼大麼?」凌煙渾身抖了抖,不敢想象。
「不大麼?丫頭,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當皇後,你不動心麼?」顧珺竹反問。
「絕不動心。」凌煙往後仰了仰,把身體的重量全部加諸在顧珺竹的身上。
「為什麼?」顧珺竹的眼楮閃耀出燦爛的光芒,這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貪婪和**是他最討厭的。
「第一,我要是皇後,你就得有三宮六院,每天和一大群女人爭寵吵架,死我也不干。」凌煙掰著指頭,一個一個數著︰「第二,當了皇後,責任太重,本美女我太懶太懶,干不來。第三,整天困在一個大院子里,不用幾天我就發瘋的。」
「嗯?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凌煙扭著頭,噘著嘴,賣萌地看著顧珺竹。
沒一會,凌煙又美滋滋地笑了︰「咱們就是杞人憂天,你怎麼可能當皇帝呢?那是羿景宸的事情,與我們無關。」
「誰說與你無關?」一個聲音先于人影傳進來。
羿景宸回來了。
凌煙並沒有起身,依然穩穩地、自然地坐在顧珺竹的腿上,繼續享受難得的溫馨。
「嘖嘖,大小姐,你不覺得害羞麼?」羿景宸惡心地看不下去了,當著一個單身的人秀恩愛,他們還有廉恥心麼?
「為什麼害羞?我們情投意合,未來還是夫妻,這很正常好不好?」凌煙甚至側身,伸出雙手摟住了顧珺竹的脖子。
她氣羿景宸的不作為和膽小,氣他對凌雨的傷害,故意做出這種舉動刺激羿景宸。
「怎麼樣了?」顧珺竹沒有陪著凌煙鬧,他當下最關心的是誰想殺凌煙。
「我找到王勝,問清楚了。凌大小姐第一次去院子里救人後,一個自稱她堂兄的男人就找到了那里,詳細問了凌煙的所作所為。根據我手下平時收集的線索,那人是三皇兄親自掌握的「奪魂幫」第三分舵的舵主齊旭。」
「那樣的話,說明三皇子真如我們預測的那樣動手了。」顧珺竹憂心忡忡。
這在這時,顧塵兒突然從門外闖進來,當著羿景宸的面不管不顧地喊著︰「不好了,不好了,有人來送信,大少爺染上瘟疫了。」
顧珺非染上瘟疫了?
凌煙急中生智,沖著顧塵兒吩咐︰「你現在去我家接凌雨,告訴她現在去照顧大少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