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飛嫣狠狠教訓了全家人一頓,卻拿那些聘禮沒轍。
那些聘禮再名貴、再惹人貪戀,但終究不是她應得的,肯定要還回去,之所以現在還堆在府中,實在是因為——她請不起挑夫!
那天她趕走了他和送聘隊伍,完全不給他面子,家人總感嘆她趕走了一份好姻緣,就連魯兒也看得出來他身家有多豐厚,不過,他有錢是他的事,與她何干?
她不知道他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以後也不打算知道,除了他惱人的名字,總是伴著當日的強勢深情宣告,三不五時到她腦中晃一晃,惹她心煩之外,她可沒受任何影響——哼!才怪!
這個霸道的男人從隔天開始,不但派人守在她家門口,只要她出門,他就必定跟著她,她去上香,他就幫她雇轎,她若不坐,他就威脅要一路抱著她去廟里,若去采買,他就殷勤地幫忙拎東西。
他的行為讓她煩不勝煩,但又不能因為這樣天天躲在家里,不顧一家大小的吃用,只不過沒想到被他這樣跟前跟後,幾個月下來,她竟然也慢慢習慣了!
「你都沒其它事好做嗎?」凌飛嫣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瞧他站沒站相,右肘抵著茶鋪的櫃台,吊兒郎當地逗著掌櫃的鸚鵡。
他笑道︰「我是頭兒,若事事都要我去做,請那些伙計做什麼?」
池青瀚眼神一飄,看到她仔細地比對幾種茶葉的色質,晶瑩的縴指拈起一小撮,放到鼻下輕嗅,味道似乎非常美好,讓她陶醉得閉上雙眸。
茶葉可鎮神祛燥,她從小時就愛聞茶香,爹平時就愛喝茶,娘對茶葉的用處也頗有些心得,耳濡目染下,他們幾個孩子自小嗜茶如命,飯後必飲上一杯清化腸胃。
「你若要茶葉,直接去我新開的尚德號茶莊拿便成,這間小鋪子……」池青瀚環顧四周,嗤之以鼻,「還沒有我鋪子的一半大!」
凌飛嫣睨了他一眼,看不慣他那股財大氣粗的模樣。
「我十幾年來都是在這里買茶葉的,敢問池爺的鋪子開了多久?茶葉的質量可不是由鋪子大小決定的。」
一听她的口氣,他就知道她又不興了,他馬上收斂方才囂張的態度,端正站好,「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故意用刁難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全身,酸道︰「池爺家財萬貫,我們這種平民百姓高攀不上,既是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要去哪?」眼見窈窕嬌軀轉身就要走,他焦急地趕忙拉住她小手。
「放開!我要回家!」清艷的小臉浮起薄暈,她立刻甩開他的大手。
哎!她怎麼連生氣的時候也這麼美?
「不買茶葉了嗎?」隨即一道冷光射來,他聰明地立即轉移話題,急忙討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魯兒就在外面等我。」她可不敢勞池爺的大駕!
「一個姑娘家只帶著一名丫頭,你又長得那麼美,萬一遇到登徒子怎麼辦?我不放心,我一定要送你!」他不容許她有半點閃失。
他真以為大街上的男人都跟他一樣,見著姑娘就失魂?根據以往的經驗,反正甩也甩不掉他,索性隨便他,不理便是。
「哼!」她冷哼一聲,只當身後的男人不存在,走出茶鋪和魯兒會合,故意親熱地挽著魯兒的手,走在前頭。
「小姐?」魯兒有些不解,小姐從來沒跟她這麼親近過。
「閉嘴!苞著我走便是。」她冷聲斥道。
魯兒把疑問全吞回肚子里,撇撇嘴,聳聳肩頭,偷瞄了一眼身後亦步亦趨的池大爺,知曉定是這位爺兒惹惱了大小姐。
性子向來清冷的小姐,似乎一遇到池爺,就變得特別愛生氣呢!
魯兒搔了搔後腦勺,雖然覺得有哪里怪怪的,但也沒有多想什麼。
三人一路沉默,凌飛嫣拖著魯兒低頭快走,池青瀚跟在後頭,頻頻想與她搭上話,但他走到左邊,她就「哼」一聲,把小臉轉向右邊,他走到右邊,她又再把小臉轉向左邊。
魯兒發現成日將老爺夫人當子女訓斥的大小姐,現在竟然比小少爺還幼稚,玩這種「不理你」的游戲,她憋笑憋到肚子痛。
一直苦無機會的池青瀚,眼見佳人就快到家了,若不再想辦法和她聊上幾句、多看兩眼,就又要等到明天了,他便不顧一切擠開魯兒,硬是擋住她的去路。
「哼!」她轉了一個方向,就是不想看他。
他的腳跟一旋,又站到她面前,反正他打定主意就是要她願意抬頭看著他,不宵她怎麼躲都沒有用。
到底是想怎樣?她心中冒起一股無名火,小臉倏地一抬,縴指立刻不客氣地戳上他堅硬寬厚的胸膛。
「你怎麼這麼討厭?我不想看到你,不要跟你說話!」戳不動,再戳——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異常溫柔地用大掌包住她小手,制止她莽撞的行為。
「放開啦!」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她瞬間羞紅了臉。
她像染上虹彩的雪蓮,美得讓他心魂失守,她若知道他此時的心動,能否再對他好一點?
「不放!你再戳下去,只會傷到自己。」
指尖傳來的刺痛,直接印證他的話,她倔強地想要反駁他,卻在對上他深邃的黑眸時,瞬間失聲。
他的眼,好黑好深,像無底的黑洞,要將她吞噬……
「大妞,嗚嗚嗚……你可回來了!」月娘突然奪門而出,撲到大女兒的懷里,向來無憂無慮的臉龐此時慘白一片,兩眼紅腫,眼淚鼻涕直流,狼狽極了。
兩人之間詭異的情愫瞬間被破壞,凌飛嫣飛快地抽回自己的小手。
「出了什麼事?」凌飛嫣腦海中突然閃過前些日子爹娘憂心的臉。
「你爹被人陷害徇私受賄,現下朝廷派了官員,將你爹關進縣衙大牢,這可怎麼辦?」月娘急得六神無主。
她倒抽一口氣,要求自己用最短的時間鎮定心神。
「怎麼發生的?」池青瀚反倒比她更快反應過來。
她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他想插手管這件事?但她已沒辦法多想,爹的性命要緊。
「是前些日子讓你們發愁的事嗎?」她擔心地問道。
月娘點點頭,「老爺前些日子听說有人上了密折,說他多次受賄包庇山西商會某些不法商人,讓他們聚斂不義之財,趁機漏稅……怎麼會這樣,當初朝廷大力扶植這些商人,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她蹙著柳眉,拍撫著娘的背,腦中快速轉動,想找法子救爹。
「我當時就勸他離職避禍,偏偏他說這種事是空穴來風,先不說要為百姓謀福利,就算為了大妞,也不能現在就辭了官職……現在好了,嗚嗚……一條老命都要賠進去……」月娘哭得連話都說不好。
「爹真笨!」凌飛嫣也紅了眼眶,「錢比命還重要嗎?」
她想不出辦法,心里好慌亂,現在該怎辦……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急到渾身顫抖,貝齒幾乎將唇瓣咬出血來,眼前一片茫然,耳朵只听得到娘的哭聲。
突地,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執起,包裹進一團暖意中,一道冷靜鎮定的低啞男音掃去她的惶恐,直達心底。
「別慌!這事交給我來辦,我有法子。」
她失焦的眼神立刻投到他粗獷的臉龐上,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滿心期盼地看著他,焦急問道︰「你真的有法子救出我爹?」
他點點頭,哄道︰「別擔心,只管放心交給我。」
「池青瀚……」她從沒給他好臉色,他真的願幫她?「你、你是不是要我答應你什麼條件?」
凌飛嫣就是不相信他會不求回報地幫她,她可沒忘記他曾說過,就算要扭轉命運才能得到她,他都會放手一搏,現在機會來了,為了她爹,她什麼條件都會答應的!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他難掩氣憤,表情百般無奈,黑眸晃過一絲苦澀,「我是真心喜歡你,救不救凌譽書我都沒差,我只是舍不得你擔心難過。」
「你……我……對不起!」她羞窘地垂下小臉,不自覺緊緊反握住他的手。
「你只管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他也稍微加重手的力道,讓她知道他會幫她解決,不用害怕。
他溫柔地將她垂至頰邊的發絲撥到耳後,她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有點羞怯,卻始終沒有躲開。
「別多想了,明日我就會將你爹毫發無傷地帶回家。」
要說她不感動是騙人的,此時他就像是一塊堅固的盤石,穩穩地在她心里扎根,讓她原本惶恐不安的心,頓時覺得安穩。
「先走了。」他粗糙的拇指收回時,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擦過她粉女敕的唇角。
莫名的刺激讓她縮了一下,小手捂在心口,想借此平復亂了的心跳。
看著他驍焊的背影漸漸消失,她的胸口突然涌起一陣悸動,就算面對少連時,她也不曾如此,這種感覺讓她難以解釋。
「大妞,池爺能成嗎?」月娘其實看池青瀚挺順眼的,不為別的,就為他看著大妞時,眼眸中的真切情意。
「我相信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相信他。
凌飛嫣和母親在前廳等了一夜,眼楮都泛出血絲,她第一次覺得夜如此漫長,惴惴不安的心,讓她一整晚坐立不安。
月娘在晨光微曦之時,再也撐不住了,趴在案幾上就這麼睡著了。
她貼心地替母親蓋上薄毯,不想打擾她休息,便走出前廳,穿過庭院,直直走到大門,打開角門,不安地在門邊東張西望。
已是夏末,風有些蕭索,早展起了些霧,街巷內沒有人煙,濕冷的風,讓她有些後悔沒有披件外袍再出來,不過吹吹風也好,可以讓一夜未眠的腦袋清醒些。
她倚著門,眼楮緊盯著巷口,沒過多久,她突然覺得被水滴到,身體微微抖了一下,緩緩睜開眼楮,才發現開始下雨了,而且自己竟然靠著門睡著也許並沒有睡多久……
「大妞!」爹的叫聲敲醒她昏茫的意識,她的劉海被雨水打濕,披附在眼皮上,但她依然能看見從不遠處向她急步走來的兩個男人。
她爹,還有——
他高大的身影突然變得模糊,凌飛嫣甩甩頭,正要舉步迎接,雙腳卻一軟,整個人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
「嫣兒小心!」池青瀚焦急地大吼,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她,穩穩接住她癱軟的身子。
「嫣兒嫣兒,你怎麼了?別嚇我啊!醒醒、快醒醒!」他擔憂地一把橫抱起她。
「快進門!」剛被放出來的凌譽書也急得不得了。
「不,我直接帶她去大夫那!」話才剛說完,急切的身影早就跑得老遠。
池青瀚這個笨蛋,她沒事,只是因為緊繃了一整晚,一看到爹安全沒事,突然徹底放松才會這樣,而且他的懷抱好溫暖、好舒服,讓她放心地逐漸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