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是今年春闈的榜眼,又是太子殿下的得力助手,來日也必將成為我大秦國之棟梁,別說這一所廢棄的宅院,就算是長安城最好的宅院,沈大人要,太子殿下也一定會給。」
紀泱淡淡一笑︰「勞公主記得在下,榜眼不過是個名頭,金錢與名利不過是過往雲煙,唯有眼前人才是真正的幸福。」
唐蠻莞爾一笑,不曾想自己對紀泱竟半點防備不起來,「沒想到沈大人還是個多情的人。」
「多情只為有情之人,對于無情的人,不也照樣無情麼?」紀泱笑著看向唐蠻,目光里帶有一絲詢問。
唐蠻對他莞爾一笑,卻沒接話。抬頭看向唐府,裝修的工人正在摘下唐府的牌匾,準備換上新的。兒時的回憶突然變得遙遠,正如影壁前枯死的牡丹花,也猶如這被換下來的破舊牌匾,都只能是曾經。
長安城內無人不知這座府邸十年前發生過何事,唐府雖然破舊,但卻是塊燙手山芋。所以唐蠻不得不去想太子將唐府賞賜給紀泱,到底是何居心。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證據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唐府?唐蠻想得出神,竟忘了自己紀泱此刻還站在自己的面前,嘴里碎碎念道,所以那幾天才不見他出門。
紀泱看唐蠻想的出神,也不忍心打擾,于是示意門口搬東西的小廝們都听了下來,不要打擾到唐蠻。
片刻後唐蠻終于回過神。看到紀泱投來的疑問目光,對他淡淡一笑。于是紀泱也對唐蠻微微一笑,四目相對,清澈而明媚的眼眸,是關懷,是溫柔,是一見如故的親切。就好像是闊別已久的故人再度重逢,而那少年溫柔的目光里,也讓唐蠻覺得,他也是這種感覺。
唐蠻突然想到沈著。他的目光曾經也如此的單純清澈。如一汪清水,在唐蠻對他微微一笑的時候,他也會對唐蠻微微一笑,隨即又調皮的問道︰「我笑起來的樣子是不是很英俊瀟灑。讓你仰慕不已?」
現在沈著的目光也如一汪清水。讓你覺得他簡單的一眼就能看穿。最後卻發現,你其實什麼都沒看到。
紀泱也調皮的一笑︰「公主是想起了什麼有趣兒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沒有,倒是想起了讓人傷心的人。
唐蠻的臉上仍舊是淡淡的笑容︰「確實是想起了一位故人。想到從此天涯相隔,不免有些傷心。」說完唐蠻又覺得有些唐突,她和紀泱這才是第一次見面,
不料紀泱卻玩笑道︰「是因為我像你的一位故人嗎?」。
唐蠻回過頭,那句話听著是玩笑話,可是說話的人表情卻無比的認真,面帶笑意,如這春天里的微風,讓唐蠻感覺的不到一絲的尷尬和不適。
「嗯。」唐蠻並沒有隱瞞,但也沒有打算繼續再聊下去,于是對紀泱禮貌的一笑︰「打擾沈公子了。」說完便轉身準備上轎離去。
身後的男子突然一笑,然後轉頭對著唐蠻道︰「公主若願意,等過幾日府上裝修好了,在下想請公主過來一敘。」
听到紀泱的話,唐蠻愣了一下,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她心里清楚,太子不會無緣無故的把唐府賞賜給紀泱,更或者說,憑紀泱是今年的榜眼,又是太子侍讀,整個京城他想買哪座府邸不成,為何偏偏會是唐府?
這其中的緣由唐蠻當然好奇,她也很想光明正大的再一次走進唐府。于是她點頭說了句好,上轎離去。
如果唐蠻此刻回頭,她一定能看到紀泱那燦若桃花的笑臉,就像是謊言得逞的小孩子一樣,發自內心的開心。
在明媚的陽光下,站在那里溫文如玉的偏偏少年,一襲白衣潔白無瑕,那張白皙如雪的臉龐,更是讓他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讓人不知他從哪里來,也不知他會往哪里去。
唐蠻沒有看到,但是沈著卻看到了。
紀泱和唐蠻說話的時候,他就站在紀泱背後路口的拐角處,在紀泱轉過頭對一旁的小廝說話的時候,恰好看到他臉上意猶未盡的笑容。英俊的側臉,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就好像……似曾相識。
也許是感覺到身後站著人,紀泱突然轉過頭,目光正對上沈著的目光,四目相對,兩個年紀相仿的人的目光間卻是迥然不同的意境,沈著的冷冽,紀泱的不出所料,似是在這里等了沈著許久一樣。
僅僅是一瞬間,沈著就能感覺到不遠處的紀泱,絕對和自己不是統一戰線的。
曾經的江以閱人無數,所以他一眼就能看清一個人。可是這個紀泱,卻讓沈著一點都看不透。他的目光看似清澈,其實是空無一物的空洞。給他的感覺是熟悉,卻也是相隔千里的陌生。
更讓沈著覺得不自在的是,他竟然覺得紀泱一眼看穿了自己。
紀泱看到拐角處的沈著的確沒有一丁點的驚訝,臉上一副意料之中的風輕雲淡,對不遠處的沈著笑道︰「好啊,沈兄。」
這是沈著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知道如何開口回答,看著不遠處挺拔自信的紀泱,沈著第一次覺得事情月兌離了自己的控制軌道,也許接下來的事情會因為紀泱的出現而徹底的改變。
雖然不知如何回答,但沈著並沒有慌亂,過了一會兒也緩緩說到︰「好啊,紀兄。」
「沈兄如果不嫌我府里亂,可有時間進來一敘?」
沈著沒想到紀泱會這麼直接,但既然遇見了他,也不可能掉頭就走,所以並沒有拒絕,走了過去。
唐府並沒有多大的改動,只是該翻新的翻新。該打掃的打掃,就連門前的空地上也依舊種上了唐家曾經種著的牡丹花。如果不是此刻站在身邊的不是紀泱,沈著真有一種置身于十年前感覺。
「沈兄莫非也對這座房子有興趣?」看到沈著想得出神,紀泱笑著問道。
沈著回過神淡然一笑︰「只是想起了些陳年往事。」
「只是陳年往事嗎?」。紀泱輕笑一聲,眉宇間竟有瞬間失落,但也僅僅是一瞬間,他就換無邪的笑容,往前走去︰「我曾听說過沈兄當年經常來唐府,不知道沈兄覺得唐府現在的模樣和當年有無差別?」。
沈著的目光不停在院子里掃過,從這院子目前的翻新程度來看。紀泱已經動工有幾天了。沈著在看到那些工人並沒有將舊的房屋和門窗扔掉,而是在做修整和翻新,所以沈著猜想紀泱並不是在改裝,而是在還原。
「這麼說紀兄兄是在還原唐府了?」他不避諱此事。沈著自然更不會避諱。
「對。」紀泱回答的干脆︰「熟悉的東西總是能讓人想起曾經的過往。提醒著我們有些事情不可能真的過去。」
沈著有些不解紀泱為何會這麼說。他回答的干脆,卻也在顧左右而言他,重點並不在這座房子上。而在某個人身上。
「過去真的是過去嗎?」。沈著轉頭看向紀泱,目光里有一絲玩笑︰「有些事即便是過去了,它也是存在這滾滾歷史長河里的,對于此刻的我們來說那是過去,但是對于曾經的我們來說,那不也是此刻嗎?」。
紀泱听完並沒有沈著意料之中的驚訝,他仍舊笑的風輕雲淡︰「沈兄說的對,評論一件事,要看相對于誰,正反與利弊永遠是同時存在的。」
沈著懶得跟他較真下去,這些文人總是喜歡和別人爭論在爭論去,以顯示自己滿月復經綸,所以沈著決定直截了當的問。
「那紀兄為何要選擇唐府?」
「布下一個天羅地網,等著那些不想讓曾經過去的人自投羅網。」
這一刻,紀泱臉上那人畜無害的笑容在沈著看來卻是殺機四伏,那張看似天真無邪的英俊臉龐下,實則是面目猙獰的玉面羅剎。
他讓你覺得他如天使一般的善良,讓你輕而易舉的對他卸下防備。他高明之處就在于能夠在風平浪靜之中,乘著你不注意的時候,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這種人用兩個字足以概括︰月復黑。
好在沈著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善茬兒,所以對于紀泱的一言一行他也不怎麼在意,震驚歸震驚,但沈著卻也沒覺得紀泱有多難對付。因為無論對手是誰也好,有多強大也好,他都必須要戰勝,因此,紀泱是什麼樣的人並不重要,他最後都將成為這件事的陪葬者。
沈著有足夠的自信,他也有足夠的資格有這樣的自信。
「曾經的過往?」沈著迎上紀泱投來的目光︰「這座府邸里的過往可不是牽扯一兩個人那麼簡單,我勸紀兄晚上睡覺時還是小心為好,慘死在這里的上百條亡魂,才更不想讓曾經的過往就此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
「慘死?沈兄的意思是他們死的冤枉?」紀泱笑吟吟的看向沈著,這一刻沈著突然覺得這笑的背後,並不是陰謀和算計,而是自己難以理解的悲涼。
「冤不冤枉有那麼重要嗎?唐府一百多條人命都已經命歸黃泉,即使真的冤枉,也不會有人替他們鳴冤。其實我也很不理解,唐家世代為相,唐左相怎會做出謀逆之事。所以人都是會變的,紀兄說是吧?」沈著的同樣笑吟吟的看著紀泱,說不出的風輕雲淡,似乎這件事跟他本有半點關系一樣。
「我听說沈兄當年和唐府家的小姐有婚約在身,如此說來,改變的不只是唐左相,沈兄也算其中之一?」紀泱的表情沒了剛才的溫和,取而代之的卻是沈著怎麼都想不明白的淡淡怒意。
沈著對他莞爾一笑︰「對,榮華富貴在身前,誰會去管身後究竟多少情?」
紀泱眼角的寒意隨著他嘴角勾起的微笑慢慢消失,那雙透徹的雙眸一直盯著沈著,似是想透過他的眼楮,看到他深不見底的內心世界,許久後才緩緩道︰「你是不會變的。」
說完,不等沈著回答,他便轉身向院內走去。
清晰而明亮的聲音傳入沈著耳中︰「我知道唐蠻還活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