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听到喊聲,回頭看時,一個穿一身粉紅衫裙的十七八女子,站在一個鋪面門口,正對著自己笑。
沈眉覺得她的姿態和面孔都有點眼熟,卻一時叫不出名字來。
那女子便笑了︰「喲,你的嫁衣還是我家幫著繡的,這就不認得人啦?」
「秀秀姐?是你?你回家來啦?」
嫁衣這麼戳心的事,沈眉倒是一提就想起來了。
秀秀說的「我家」,其實是指她家開的璩記繡坊,這繡坊離沈眉家只有兩個巷口的距離,兩家人也相互認得。
璩記一向承接街坊鄰里各種繡活,一年中,光是嫁娶的嫁衣、床上用品、宴客桌圍,和中上等人家過年的新衣,也就繡不完了。
秀秀自小就手巧,繡藝真的稱得上是天生的神工,稍長些,她娘被大戶人家接去做活時,也會帶上她去幫忙*,到她娘去世時,她的繡工已經是璩記的一面活招牌了。
之前听說,秀秀的手藝被某個王府看中了,請去莊子上,給府里小佛堂繡全套的繡幛、幢幡、桌裙、佛袍等用品,整整繡了一年多都沒繡完,自己又因為待嫁不好出門,所以很久沒見著她了,今日能遇見,想必是她已完工歸家了。
兩人以前倒是常見面的,秀秀比她大,多數時候還是秀秀領著她玩。
沈眉也經常自我解嘲,自己的繡工差,也是因為跟璩秀秀一比就完全絕望,所以才徹底放棄的啊。
只是兩年時光,她雖然開始發育,但變化不大,秀秀一眼就認出她了,但她卻看了幾眼都沒認出對方,不免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秀秀湊到她面前︰「喂,不是因為嫁人的事,就裝作不認得老姐妹了吧?」
這時近前,她才發現秀秀還是那個秀秀,仍是水汪汪的大眼,小巧的嘴,尖尖的下巴,只是妝化得濃了,看上去有一種和她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感,所以她才一時反應不過來。
沈眉裝作有兩分惱意地說︰「行了,秀秀姐,你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秀秀這才好像覺得自己過了,有點訕訕地說︰「不好意思,是我不對。我也是太久沒見你,想開個玩笑……」
接著她又說︰「你這是要去哪里,我還以為,你會不好意思出門呢?……哎呀,你看,我真是不會說話……又說錯了。」
嗯,這位秀秀姐,好像變得很……尖銳呀。
但是秀秀卻已經拉起她的手急切地說︰「是我不是,你別怪我,要是沒有急事,到我家吃點果子喝杯茶再走吧,我太久沒回家,街上的事都不知道了,好不容易有個小姐妹能聊聊天呢。」
見她如此坦然的熱誠模樣,沈眉倒是不好推辭了,心想進貨也不急在一時半刻,便先隨她進屋了。
璩家的繡坊不大,她們經過前院時,只見請來幫工的繡娘此時都在院子四邊的屋廊下趁著日光做活,眾人都做得專注,所以院內鴉雀無聲,安靜得很。
在正廳見過了璩老爹,兩人攜手去了西邊廂房,沈眉接過茶水和果子點心,小口吃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秀秀各種急切的問題。
不知道這兩年在王府經歷過什麼,眼前的秀秀和以前那個話不多、略帶倔強的繡娘璩秀秀不太一樣。
現在秀秀比較關心的是,本區有沒有比較高檔的人家遷入,有沒有適齡的青年公子出現,有沒有和她們同齡的閨秀是最近出名的,以及最近流行的嫁妝的行情。
當然,她也盡可能不著痕跡地打探了沈眉婚事的過程和結局,只是這不著痕跡,只能是她自以為的了。
沈眉真的沒有被人當面問過婚禮的糗事,所以一時間有點支支吾吾,不知怎麼說才好。
不過她也明白,秀秀的關心重點其實不是她,只恨自己手上沒有什麼「青年公子」的資料可以打發她,只好再咬一口點心,爭取多半刻鐘不用說話的時光。
正在無聊時,突然街上傳來幾聲棒鑼,秀秀耳朵一豎,側過臉去凝神傾听。
跟著又是有節奏的一輪棒鑼聲,秀秀好像發現了什麼,正要說話,外面已傳來璩老板的聲音︰「秀兒,出來看王爺的儀仗!」
秀秀輕快地應了一聲,便拉著沈眉的手說快走,看王爺去,不知是哪一位王爺呢。
她們所在的這條街,是皇宮西華門通往京城西邊正門——梁門的唯一大道,所以稍有規模的車駕儀仗出城,都會從這條路經過。只是沈家從來都不會叫女兒到街面上看這種熱鬧罷了。
此時王駕儀仗已經過來了,馬蹄震響,前導的是四位下層小吏,穿著交領紫衫;跟著是八面黑色大旗,每一面旗都由一位軍官高擎,後面二人仗劍護旗;緊隨在其後的是四名更高級的軍官,各帶著四個持矛衛士相隨,都是高頭大馬,戎裝新燦,英氣勃勃。
沈眉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樣的騎士,不由低低地發出了一聲驚嘆。旁邊璩秀秀看了她一眼,嘴里說︰「這是親王的儀仗,肯定是秦王府的車駕。」
沈眉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她竟連這個都分得出來,看來在王府工作兩年還真不是白給的。
這些騎士過後,方是兩乘白馬載著兩個文士打扮的王府官員,他們後面,騎著三花黑鬃馬的,是一位頭戴橫翅襆頭、身穿九龍捧日緋紅袍的青年王爺,望去不到三十歲的樣子,雖然長著一張國字臉兒,濃眉大眼,略嫌威武過頭了些,但是氣度高華,卻是天然流露。
沈眉看這位王爺,雖然眉眼間略帶郁色,倒是讓他的威嚴中添了一點優雅之氣,心中也不由贊了聲︰這個男人長得挺好看的。
「你看,這就是當今的御弟秦王爺啦!」秀秀推了推沈眉,在她耳朵邊喊道。
城西這條大街並非特別寬敞,那王爺在馬上,早已听見,側過頭看時,路邊鋪檐下立著兩個少女,一個粉紅,一個月白,俏生生的好像兩朵小嬌花,他是見慣了少女們為自己痴情失態的,不由微微一笑。
沈眉正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秀秀卻已興奮得尖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