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嫂听見門外喧鬧,出來看熱鬧,又趁機刺了白大娘一句。
她本來在街坊中口碑也一般,又有些帷薄不修的緋聞,加上楊家小孩和長兒打過幾次架,所以孫大娘和楊三嫂一向不對付,這時見她出來打冷拳,心頭一把火正沒處去呢,不由得便借勢往她那邊燒過去。
孫大娘一把將長兒推給老白,也不理會沈眉了,一叉腰沖著楊三嫂便罵開了︰「你個見到男人就走不動路的賤精,沒事找我家老白挨挨蹭蹭的,當我不知道呀,這街上是條公狗你都不放過!有本事叫你家老公做回男人呀,我家的事要你理?!」
听著越來越難听的話,沈眉忽然覺得可悲又可笑,搖搖頭落寞地回家去了,也許市井間永遠是這樣,太狹窄的空間,太壓迫的生活,使得本是同類的人,反而更易相殘。
楊三嫂也惱了,還嘴道︰「誰家女人像你這張破敞嘴,開口不是騷就是賤,男子漢倒霉,娶到這種潑婦,一輩子抬不起頭。」
孫大娘豈是肯讓人的,立刻回罵︰「我行得正站得穩,老公怎麼不讓我?不像你,好賢慧,會給老公做帽子,做得一千頂一萬頂綠帽子,你老公這輩子戴不完,戴到下輩子!」
楊三嫂見她罵得惡毒,偏偏自己有點毛病自家知道,一時回不上話,可巧這時她老公楊三回來了。楊三平日影影綽綽也听得一些閑話,這時見綽板婆罵得刁鑽狠毒,自己老婆卻不敢還嘴,那五分疑心便做了十足相信了,立時扯了老婆進屋,關起門來先扇了兩記耳光,才開始審她。
楊三本是喝了酒回來的,此時借著酒氣發狠說︰「你如不是平時做下不是落在街坊眼里,哪來這些丑話,分明是給我戴了帽子了。我哪里討不到帽子戴,要你送頂綠色的給我?」
楊三嫂哭哭啼啼不肯承認,楊三說︰「我不管你,你如果是清白的,當時就該上去和她拼命,你不敢,可見是心虛了,你心虛,我在街坊面上丟人,留你何用?」
楊三嫂听他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要休妻上頭,便放聲大哭起來,楊三更惱,當下把她打了一頓,自己拿酒來灌得爛醉。
睡到半夜醒來討茶吃,見到楊三嫂小心在旁侍候,他不由冷笑了︰「你做出這副小心樣子給誰看,你說人家誣蔑你,你今夜便去她家門前上吊,明日我便去找她打人命官司,一定給你討還個清白。」
楊三嫂哪里敢去,楊三醉意未消,在床底下模出一條繩子,扔給她說︰「快去快去,你要是不敢去,就是偷漢子。」
楊三嫂失魂落魄的,被丈夫推出門來,身後听得落了閂。沒耐何,咬咬牙,真的走到打鐵老白家門口,低聲把綽板婆孫大娘詛咒了幾句,猶豫半日,終于一咬牙掛上繩子上起吊來,半夜里又沒有誰經過,就真的吊死了。
一頓口角竟然鬧出人命,整個梁門內大街都轟動了,倒霉的秦王趙廷美,只好又坐著他的十六人抬大轎,來到這個風水不吉的大街,還好這回倒是沒有那個沈眉什麼事了,雖然听起來好像最初也是有她一份的,只是沒什麼關切,就吩咐書吏作罷不要提起。
當下判了楊三郎和綽板婆各打五十大板,又罰了白家一筆銀子給楊家作為補償,就糊涂了案。
綽板婆被打得死去活來,養了兩月才好,倒是從此老實了不少,老白趁機把經常來他家吃白食挑是非的邱乙郎趕出家門,從此才算耳根清靜了,這個卻是後話。
而在當下這一刻,即使沒沾惹到官司,沈眉也是真的怕了,她反思了這些時日以來的事,覺得自己所到之處,好像真的是會給人帶來不幸的人,她路過的地方,都有不祥的烏雲籠罩。
白天她再不敢出門了,因為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點點,當面假裝不認識,一轉過身就開始交頭接耳議論她。
走過她家鋪子的人,也不是過來買貨的,而是遠遠張了幾眼,便回過頭去和同伴嘀嘀咕咕,顯然也是在批批點點。
家里的香粉生意也停頓了下來,基本上是靠鄭念念的長單和她介紹的一些主顧在維持。鄰居的幫工都沒有請了自不用說,便是銀嫂的活也不多了。
吉姨娘倒是沉得住氣,見大伙兒手上閑,便領著銀嫂和大妞,將成批買來的蓮藕、冬瓜和茭白洗洗干淨,把一些過冬的腌菜先做起來。
姨娘問沈眉︰「你要吃菜脯還是瓜齏多一點啊?」
沈眉說︰「都要,菜脯菜齏一樣一半最好,對了,我要吃藕齏,蓮藕全部做成藕齏吧。」
姨娘做的各種過冬的腌菜可是在本區很有名的,因為除了北方人常做的,姨娘還保持了江南的一些生活習慣,所以她們家的腌菜一向是以花樣多、味道鮮美聞名的。
菜脯的做法,是把冬瓜、蘿卜和茭白洗淨切塊,略為煮一下,撈出來攤涼了,晾晾干,抹上鹽、醬料和調料,然後在火上焙干,再大石頭壓成薄片。因為水分被榨出去了,所以能存放很長時間。
瓜齏和菜齏的做法基本相似,是把含水多的蔬果如冬瓜、甜瓜和白菜,切成小塊後用開水燙熟,然後甩干水分,抹上鹽、豆鼓和面醬,淋上一點食醋,再撒上各種香料比如姜末、茴香粉、甘草粉和胡椒粉,攪拌勻了再入甕密封。
但沈眉最喜歡的還是姨娘做的江南藕齏,做法也特別簡單,把藕切成骰子大小的方塊,燒開水焯一下,放涼後甩干水就直接放進甕里,澆上濃鹽水、醋和蜜,搖勻了,密封好,放三天以後就能吃,咸酸甜脆兼而有之,每每做好了沈眉都要和老爹搶著吃的,一個要當零嘴,一個要當下酒小菜。
她裝得沒事人一般,也幫著幫姨娘洗瓜切菜,好像沒有半點不耐煩。
如果逆境橫行,又無化解之道,除了讓自己努力保持生活軌道,你還能做什以呢?
中秋前夕這一夜,吃過晚飯不久,初升的月兒已經極圓,沈眉見左右無人,便悄悄推開前門,走出街去。
自從潘太師夫人打砸了一場,前門的欄桿壞了,沈老爹便把它們收到後院去,預備等有空再收拾,此時生意招子收了起來,簾子和窗板也放下了,如果不說,外人絕不知道這里曾是一個生意不錯的洗面藥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