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甲煎香氣越發濃郁了。
皇帝為自己的一瞬失神好笑起來,果然,她也是一個和香天生有緣的女人啊,他不禁好奇地走出去想看一看,一個女人是怎樣親自動手做自己的香脂水粉的。
沈眉正專心地用一支長柄瓷勺慢慢地攪拌著鍋里的脂蠟,有時提起來觀察滴下來的膏液粘度,有時放下勺子,再取一把切碎了的紫草放進去……
灶邊是一份份事先分好的黃蠟和紫草,需要把這些黃蠟和紫草分批分次地放進去,都放完以後,這個香脂也就基本定型了。
在手作時代,每次成品都體現著匠人的手藝和此際的心境,今天她曾一度有點心慌,所以這香脂中途火候有點急,那香氣想必有點太烈,但是,除了少數有天賦的人,一般人是不會體察到這種細微的差別的。
等她發現那男人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看她做活時,她扭頭對他微微一笑,那是一種安撫的笑,好像在說,沒關系,你沒有打攪我。然後又回頭忙活了。
「只要等十日。」身後那個男人開腔了。
什麼?沈眉手上頓了一下,她一時沒有明白,但也沒有急著發問。
「最多十日,這十日里,無論听到什麼,想到什麼,都請你不要提起有人來過。十日之後,隨你怎樣說。」那個男人在她背後緩緩說道。
沈眉沒有回頭,只是問︰「保證我家不受任何牽連?」
「呵呵。保證與你家沒有一點關系。」
沈眉又往鍋里添了一份黃蠟,重新待它沸騰起來。
等她放了最後一把紫草下去後,回頭看時,那個男人不知幾時已經走了,她跑進屋里,屋子里也沒有人,他和他的刀鞘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沈眉仍然依著自己謹慎的本性,把房間檢查了一次,果然。在她剛才取黃蠟的地方。發現了一個精巧的九龍紋繡金錦囊。
……
這樁命案鬧了一天,到深夜都沒找到凶手,開封府尹趙廷美,只好在第二天一早如實呈報上去。皇帝大發雷霆了︰
「你開封府怎麼搞的治安。在天子腳下。東京內城,竟然有流氓連日滋擾街坊都無人出面料理的?
「現在更好了,還有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人揚長而去的,竟連凶手什麼樣都看不清?
「給你七天時間,你好好給朕把凶手拿回來,要不然你這開封府尹,我看也干到頭了!」
一說到流氓,皇帝肝火就旺,元宵節夜里的事他沒法跟人講,所以一口邪氣只能對著秦王出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將他訓了半天。
知道皇帝老哥一向看自己不順眼了,沒想到當著朝廷眾人也這麼不給面子,趙廷美郁結得不得了,卻也沒有法子,誰讓自己投胎比他晚呢,皇帝輪流做,還沒輪到他。
「既然現場有凶刀,就順著這個線索去找凶手吧。」皇帝終于開恩,停止了訓斥,讓他該干嘛干嘛去。
既然當天沒有拿住凶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除非凶手有重返現場的習慣。
但是開封府三班衙役輪番在周邊商鋪埋伏值守,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跡,也沒有在現場發現更有價值的東西。
這是皇上欽點的大案要案,他們不敢怠慢,動用了自己手中所有的明線暗線全城大搜。
若是往常,再怎樣能藏的凶手,在這種天羅地網下也早就揪出來了,但這次確實是奇怪,凶手好像天外來客,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無蹤了,如果不是不能去跟皇帝講什麼天外飛仙,秦王簡直就想以「劍俠游戲人間」來結案了。
眼看七天期限要過了,趙廷美萬般不情願,卻也不得不接受了幕僚們的建議,從監獄里提了個外地來的死刑犯,答應撫養他老家的兒子,叫他頂缸認罪,凶刀也叫他認清了,看好了,這就是你用過的刀,到哪你都得記著這麼說。
……
皇帝給的七天期限到了,秦王滿心的別扭不痛快,懷著今天說不定要出事的心情,帶著那個死囚和凶刀,去找皇帝單獨報告了。
拿著開封府衙一眾智囊捏合的供狀,還有那把倒霉的凶刀,趙廷美報告了殺人嫌犯已經拿獲的消息。
趙光義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幾乎不可見的笑︰「老四,這個凶手可真的查實了,就是他麼?」
趙廷美突然覺得後背有點發涼,只是此時已經沒有了退路,他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臣已經查對過,此人也供認不諱,並有凶刀為證。」
「凶刀是丟在現場的,又怎麼能作證呢?」趙光義的口氣很溫和,趙廷美卻沒有錯過那里面咄咄逼人的味道。
真是,明明是你叫我按凶刀線索去拿人的嘛。
事已至此,趙廷美只好堅持說下去︰「確如皇上所言,凶刀是丟在現場的,而非在凶手身邊找到,但凶手供認不諱,這確實是他的刀。」
趙光義又問︰「既是他的刀,那刀鞘肯定還在吧?」
趙廷美苦笑了一下︰「便是任臣如何查問,他也是一口咬定,刀鞘在當日行凶後,已即時丟進汴河,臣也派了人沿河往下游打撈,卻不曾發現。」
趙光義臉上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
趙廷美突然覺得,那笑容就是一個陷阱,一個自己看得見、卻依然無可避名地掉進去的陷阱,一點閃避的余地也沒有。
「來人,拿上來!」趙光義喊了一聲。
一個小內侍應聲上前,躬身把一個托盤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趙光義伸手慢慢拿起了盤中之物。
他走到趙廷美面前,把那盤中之物遞了給他︰「這是朕的刀鞘。」
趙廷美兩手發涼,竟是沒有去接。
趙光義嗤笑一聲,自己走過去,拿過那把血跡已然干涸的凶刀,把自己的刀鞘套了上去, 嚓一聲輕響,刀和刀鞘嚴絲合縫地套緊了。
他把裝上了刀鞘的刀丟給了趙廷美,譏諷地說︰「要是都像他們教你的這樣辦案,怎麼會沒有冤案呢?」
時間奇怪地停止了,趙廷美好像不能呼吸一般地在時間里窒息了,半日,他才明白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他慢慢地向他的兄長躬下腰去,艱難地說道︰「是臣有負皇上所托,臣有罪……臣……請辭去開封府尹之職,回府閉門思過。」
他抬起頭來時,面上全是頹唐沮喪之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