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一襲明黃之人端坐于書案之上,一燈明照,投照在那遞上來的傷亡數據之上,亦映的臉顏側影輪廓深邃,斜眸復雜。
災情已至這邑城大半人員傷亡,自姜水城帶來的藥不多,而所帶災銀亦只能從附近的城池購置。
修長的手緩緩推開桌案上的羊皮地圖,這邑城城池雖大,可路途卻並不便利,離的最近的,卻也只有常州,鄴城和靖州。
姬雲翊挑眉,斜長的眸卻也望著面前那面色慘白之人。
這是當地的太守,雖官級不比刺史,可邑城,亦再無刺史。
幽深地淵從頭頂傳來,御醫們只覺頭皮發麻,入眼卻是一雙黑色金繡長靴,緩緩抬起頭,鼻下一股幽然冷香,像極了無妄地獄的氣味,無情無欲,無悲無喜。「常州,鄴城,靖州,若快馬加鞭,幾日能趕回來。」
那太守跪在原處,額間亦是輕汗,雖有聞過這九皇子的名號,可只昨日來此,便殺了邑城的刺史,又怎能讓他這太守不驚寒。
「回,回殿下,快馬加鞭,不出兩日便能趕回。」那人跪在地上,撐著身子的手亦冒有青筋,卻始終不敢動分毫。
半闔長眸,姬雲翊面色無波,如深墨般的眸色微微收緊,卻也一字一句道︰「本王給你三日時間,收集災情需用藥草,若三日未歸,你該知道後果。」
那太守亦是一愣,兩日時間快馬加鞭到是可以趕回,可用一日去收集災民所需要的藥草,又談何容易,更何況押送藥草必定會拖延時間,剛想開口,卻不想對上那眸,卻也將剛到喉嚨的話咽了回去。
「殿下!」一聲焦急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姬雲翊寒眸微抬,不著痕跡的頷首,卻也見沫非已然放了那人進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太醫院新晉沒多久的太醫,李忠,見到姬雲翊時,亦是一頓,忽而委身跪下,行禮道︰「微臣參見殿下。」
「何事。」姬雲翊優雅的坐于木椅之上,長眸微佻,如暈染的瞳孔中沒有一絲漣漪,卻折射出令人畏懼的冷冽目光。
李忠亦是一愣,望了一眼四周,卻又欲言又止,姬雲翊眉宇輕挑,那太守卻也識趣的退了下去。
斜長的眸卻也望著眼前的人,姬雲翊卻不言語半句。
李忠亦是面色難看,望著眼前的人,久久,亦才道︰「殿下,微臣為當地災民診治,發現有些病人有發冷發熱,月復痛月復瀉,反復驚厥,嗜睡昏迷的癥狀……」
而之後,李忠卻也不再看口。
這李忠是新晉的太醫,為人耿直不懂官場這一套,向來有話直言,現在卻支支吾吾,定是出了什麼事。
「本王耐心不好。」闔了闔眼眸,姬雲逸眸光一凜。
「微臣,微臣懷疑,是疫情。」
只簡單幾個字,不僅守在帳外的沫非一頓,就連主座上的姬雲翊眸光亦是一變。
此次災情已經嚴重,若再加上疫情,只怕是更難了。
「你可確定?」
「微臣並未見過疫情,此類疫狀亦是在醫術上所看,按所描述的癥狀和蔓延的速度,亦能看出一二,只是疫情起因各異,臣亦不敢篤定,為了安全起見,殿下還是安營城外比較好。」
李忠跪在原處,這九皇子身份精貴,若此次真是疫情,只怕出了事也再難向皇上交代。
「目前已有多少人。」姬雲翊神情不辨,聲音亦冷了幾分。
「因人手的原因,太醫院的太醫亦是分部各處,微臣負責診治城東的百姓,但是城東,感染者已有二十多名,其他各處,微臣亦不得而知。」
「沫非。」
而帳外的男子聞言,卻也閃身走了進來,行禮道︰「屬下在。」
「吩咐所有太醫集結已發熱的病人,全部封鎖在城北刺史府,太醫分四人前去診治,確定是不是疫情。」
「是。」
李忠跪在原處,卻也行禮道︰「殿下,微臣自請前往刺史府。」
姬雲翊斜長的眸子微挑,卻也看出那人眼低的一份堅定,削薄的嘴唇輕啟,卻還是道︰「準。」
恐慌、不安悄無聲息的充斥了邑城的每一個角落,那種不知情的恐懼,混混沌沌的危險感,會在人的心中一點一點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處有著致命的危險,卻一點光亮都尋不到模不著,只能等待著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
等待死亡,豈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當日下午,眾位太醫便已確證此次發熱是疫情,所有發熱病人皆被封鎖至刺史府,除了幾個留下來照顧重癥百姓的,其余皆在刺史府候著。
姬雲翊站至高台之上,一雙醒目瀲灩的斜眸深幽的如不見底的潭,官兵已四處燒艾和木炭,卻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疫情多已發熱為主,先是昏厥不知人事,十死八九,可最可怕的是其擴散迅速,傳染性極強。
刺史府內,一人亦是驚慌逃出,可還沒等跑了幾步,便也被擒了回去,銀色的劍身穿透那人本就消瘦的身子,血色金瑩,可那明黃的聲影卻絲毫不為其所動。
「還有人逃?」
沫非神色不辨,視線亦望向那高台之下。「這一劍下去,只怕沒了。」
此次疫情嚴重,為防止無謂傳播和恐慌,這樣的事不得不做。
「李忠那里如何?」
「已然下了幾位藥,讓百姓煎服預防,防患于未然,可以用的藥,都已分發到了各處。」沫非恭敬道。
「嗯,如今疫情四起,在城東設火場,葬化死者,斷卻疫情來源,另,設粥場,施賑濟,緩百姓困苦。」
「是。」
•••
大殿內,金絲楠木長案上放著小山似的奏章,一襲明黃的姬弘智端坐于桌案前,手指握著狼毫批閱著,看了奏報條陳,眉宇緊蹙,嘆道︰「此終是朕躬不攜,政治末協,致茲天災示警。」
寬闊的通廊中,一個女子緩步走出,她走的極慢,步履輕緩,長長的百鳥朝鳳裙裾拖曳身後,強調了身姿的緲縵。
一宮人緩步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皇上,皇後娘娘求見。」
「皇後?」姬弘智合上那奏報條陳,抬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低沉的聲音卻還是開口道︰「喧。」
來人眉清目秀,溫婉如水,弱柳扶風一行一動里的柔軟,款款叫人如沐春暉。
她已並不年輕,但歲月仿佛並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便是當朝的皇後,天策上將封玄奕的親妹妹,封玄菻。
「皇後怎麼來了。」姬弘智抬眸,玄菻雖是皇後,可心性淡薄,清心知足,喜愛書畫,尋常,卻也極少來這里。
「棲鳳殿蓮花開的極好,清晨的時候命人踩摘了些,做了蓮花,陛下可願嘗嘗?」柔聲開口,卻也從侍女手中接過那瓷盅,緩步朝姬弘智走去。
姬弘智望著她,這女子十八歲入宮,距今已然二十年了,這麼多年,她從未向自己索要過什麼,不管恩寵亦或者其他。
亦不會對自己的決定說什麼,不管是這個皇後之位,亦或者九皇子。
接過那瓷盅,姬弘智卻也用一小金湯匙舀了一口細品,到比平時吃的羹湯濃香,多了些清醇甘甜之味,在舌尖有薄薄一層回香。
用著手中的羹湯,姬弘智卻也淡淡開口。「邑城災情嚴重,如今更患疫情,雲翊請旨,望朕減賦稅、開義倉,解黎民之苦,安百姓之心。」
封玄菻神色淡然。「邑城災情未除,卻又多了疫癥,只是苦了百姓。」
「不擔心雲翊嗎?」。這疫情听聞倒是嚴重的緊,雖雲翊是皇子,若出了什麼事自己亦不願,但若此事離開,百姓必定心難安。
「雲翊是皇子,又封了親王,上呈天恩,下擁黎民,若因臣妾擔心就讓他枉顧身為皇子之責,那麼臣妾,不敢擔心。」
其他人或許不知,可他們不可能不清楚,雲翊並非她的兒子,只因他和哥哥的關心,她亦能猜到雲翊的身份。
這四年來,雖然自己對雲翊視如己出,雲翊亦對自己恭敬,但那孩子的心思太過復雜,似早已將自己的心封存,不讓人接觸半分。
姬弘智思緒半晌,卻也不再多言什麼,只換了一聲。「丞一。」
「奴才在。」一旁的藍衣公公躬身行禮,卻也靠近了姬弘智些。
「擬旨,著戶部再劃撥十萬兩紋銀,減賦稅、開義倉,開局散藥,廣施救治。情況如何,每日報朕知道。」
「是。」
「皇上,臣妾在這後宮之中亦花不了什麼銀子,願將自己的私存捐出,讓百姓少些困苦。」
丞一亦是聰明人,亦立刻道︰「奴才的家底兒雖不多,卻也願捐出,替皇上分憂。」
姬弘智卻也滿意的道︰「難得你們有心。丞一,傳旨意下去,朕本月的用度直接撥撥過去,後宮各宮用度減半,以賑災民。」
「皇上……」封玄菻娥眉輕蹙,想要言語些什麼,卻見姬弘智已然出言阻止。「你也不必多言些什麼,百姓憂困,朕寢食難安。」
封玄菻聞言,卻也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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