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月身上發冷又發熱,听得迷迷糊糊,既生氣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心中的壓力已經積壓到再也承受不住的地步,碧玉一個猙獰的表情,就把自己嚇傻了。蘅蘭要喂她喝藥的時候,蕭如月尤如驚弓之鳥,即使燒得發糊也恐懼旁人靠近。
最終還是喝了藥,蕭如月沉沉睡去,夢里黑色的蜈蚣、白色的游蟲、玉質的千腳蟲蠱包圍著她,害怕是有一點,更多的是惡心,還有因憤怒而燃燒的仇恨之火。
她睜開眼,房間里很黑,也很靜,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在思考,怎樣才能不著痕跡地揭露碧玉的真面目?
第二天,蕭如月醒來,眼不花頭不暈,昨天那場幾乎要奪去小孩性命的傷寒,消失無蹤。
不是在做夢,她知道在東皋一心樓專屬自己的客房里,她甚至能說得出床的對頭缺角的書架,劃滿涂鴉的小人書,扎著羽毛飛針的丑面具。
蕭如月奇怪,小孩的體質有這麼好嗎?她還記得三歲那年的小感冒幾乎要去她半條命。
不多會兒,侍女進屋,見小孩已醒,不由地說道︰「程大夫的藥真有效。」
「是啊,一晚就不燒了。」侍女們邊給小孩穿衣,邊討論那位程姓的年輕大夫,「听說是專給慕容皇妃看病的。」「長得不比羅剎皇子差呢。」
侍女們贊小孩乖,手腳不停地把她帶到客廳。
李明武見她身體全好,抱在懷里很用力。李明章和李明文都提醒他小心腳上的木板,李明章說道︰「吃了千年雪花冰玉蟾,能出什麼大事,先管好你自己。」
李明武笑笑,把小孩帶到餐桌旁。李明文越過桌子,捏了把小孩的臉蛋︰「小家伙,快快長大吧。」他笑得古里古怪,李明武拍開他的手,道︰「三哥,胡說什麼。」
「人醒了,問問昨天怎麼回事?」坐在首位的李明憲說話,兄弟仨人把目光投到小孩處。李明武先問,小孩捧著牛女乃杯,瞪著大眼楮,看著乳白的牛女乃,猶豫不決。酒屠鐵三娘應該是碧玉編的吧?如果是真的呢?不能確定,不就是蟲卵麼,吐出來就完,喝!
李明章嗤一聲,道︰「怕是嚇懵了,算那女人走運。」
「大哥,把人扔回蘇家得。」李明文說道,銀勺隨意地甩著。李明章沖他挑眉一笑︰「你家容容不是求你說情?」
李明文反笑,攤攤手道︰「做決定的是大哥,跟我可沒關系。」
兄弟們哈一聲笑起來︰「就你鬼。」
李明武沒說話,李明憲斜坐在那兒,只沾著半張椅子,一腳張揚地翹起,拿半透明的白玉酒杯慢慢輕酌慢飲,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杯里還剩三分之一時,他換了個姿勢,讓蘅蘭告知信芳園那邊,把人送回蘇家。
李明章等人情緒明顯好轉,興致頗高,高嚷今晚去碼頭轉一圈。不多會,蘅蘭匆匆趕回來,說四少夫人在信芳園鬧得厲害,拿著金簪抵自己的喉嚨,說要回蘇家也可,把她的尸骨帶回去。
「這種事也拿來煩大少爺?」李明章砰地一聲,砸酒瓶子。
蘅蘭忽地跪下,道︰「三太太本是拿住四少夫人要直送的,褚管家說這事兒得查清楚,不可與蘇家交惡。園子里就鬧起來,一時不察,給四少夫人尋著機會。」
「查,查,查個屁!他管事還想不想做?!」
「媽的,佔著老頭子給的權,褚良宵越來越猖狂。」
李明憲放下交疊的腿,站起來,拍拍衣擺,道︰「去告訴信芳園,要麼,自斷兩腿賠阿武;要麼,就立刻給少爺滾。」
蘅蘭垂頭,迅速倒退離去辦事。很快,就回報說,蘇貞秀已上車回京。
038.桃塢籠紗
這天,少年都陪在小孩旁邊,噓寒問暖,唯恐小孩身子未好利索,不是遞萬金油,就是喂滋補湯水。
「還好沒事,還好……」這是事後李明武說得最多的話。
蕭如月不忍再讓這少年傷懷,安安靜靜地任他擺弄,雖然有時候手癢得挺想揍他幾拳。
近午,曲有容和公孫紅錦來看小孩。李明武冷面阻攔,若不是她們多事,蘇貞秀根本逮不著機會害小孩。曲有容紅著眼眶,道她們都想不到安安靜靜的蘇貞秀會下這種毒手。公孫紅錦猜測︰「會不會其中有什麼隱情?」
「我什麼也不想知道,你們兩位管好自個兒。」李明武氣沖沖,若非顧忌兩人兄嫂身份,他的拐杖會在看到她們的第一眼打過去,蕭如月嘆,這孩子脾氣實在太情緒化。
推搡間,幾個女子捂嘴的嬌笑聲譏諷地回響,波光流轉的大眼楮在掃過曲、公孫二女時,嘲弄自得。在信芳園女人們有閑心內斗的時候,江漢侯府的劍鋒已然逼近。
褚良宵走在前面,過分恭敬給她們引路。這些女子的容色不見得比她們身旁的丫環出色,但是端莊淑儀,身份更重要。她們是江漢侯府擇的人選,是五鬼堂要人們的親眷。
曲有容與公孫紅錦臉色不大好看,看向李明武,似乎想讓他把人趕回去。
「四少爺,這是先生的意思。」褚良宵不慌不忙地解釋。
李明憲哼一聲,讓這位前院總管順便把兩位少夫人也送回信芳園,並禁止她們再入紫煌院,那些新來的姑娘們以不戰而勝的姿勢,可憐地同情地看著曲有容和公孫紅錦。
當晚,信芳園就響起連綿不絕的琴瑟和鳴聲,據傳是新舊兩派在比各自才藝。這不奇怪,新舊芳客分屬不同體系,又有不同立場,勝負不分是不會消停的。蕭如月心情極好,就讓她們斗個夠,省得有事沒事把她這小孩當成肉中刺。
過一日,褚良宵傳來李先生的意思,說蘇家將派人來說情,讓李明武把蘇貞秀留下。
「那什麼東西死也便死,蘇家女人就是求也要把她求回來!」李先生的原話,與蘇家結親不易,執掌天下軍馬的蘇家又肯給李家面子,這事兒就讓它過去。再後面,反而訓斥李明武不顧身份,為一個沒份量的童養媳自毀身體,對父母不孝。
李明章立時砸爛一張硬實紅木桌︰「阿武,這事兒二哥給你做主!」
李明武沒有說話,這天他去演武廳,把小孩留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看書背書。他練武時,不意外地打爛十多個沙袋。
李先生傳話來第二天晌午,小廝來報,有客來訪。小孩和李明武從演武廳走向前廳,大堂里,李明章、李明文在招待客人。
那是一個眼生的年輕人,二十沒出頭,甫見小孩那一眼,打量的眼神頗為凌厲,其後,便是溫潤和善,一副好好先生模樣。
「這位便是當事人,你問問她。」李明章靠著沙發背,整個人像睡在那兒一樣懶散。
年輕人自我介紹說是蘇貞秀的長兄,蘇慕陽,兵馬大元師蘇高的嫡長子,目前是皇家神槍營的負責人。
據說,這位蘇公子打小就在軍隊里打滾長大,雖是行伍出仕,蘇小將軍倒沒長成五大三粗的模樣,生得頗有幾分翩翩公子的貴氣風流相,生生把簡單一襲白袍穿出九分儒生的味道。
除掉那一分,因為他左眉峰處的傷疤讓人不得不聯想到他名滿京都的殺將之名。
蘇慕陽問小孩,蘇貞秀推她下冰湖這話是誰教的。小孩默默地看著他,不說話。李明章打岔道︰「子修,你自己說說看,誰家女子能干出這麼狠毒的事來?」
蘇慕陽模了把鼻子,說蘇貞秀剛回去,宮里頭燕西太後就著人來問緣故。後來,發下話兩家既結親家,要和順。所以,不管蘇貞秀品性如何,這人都是要送回李家的。
李明章伸了個懶腰,李家少爺一條腿,換蘇家一個女人,夠不夠?
「難道沒有丁點的回旋余地?」
李明章翻白眼,阿武的腿,能回旋麼?
兩人勢均力敵,誰也不能說服誰。蕭如月奇怪的就是這點,蘇慕陽的鋒銳隱藏在溫雅表現之下,細看還是不難察覺那種軍人獨有的殺氣,李明章就算武藝超群,也少于歷練,怎麼就能穩得住心神不受對方氣場影響?
「阿武,你給句話,」蘇慕陽干脆越過李明章,朝沙發上的李明武問道,「這件事究竟是不是阿秀做的?」所有的證供,都指向小孩自己滑入湖底。
「我親眼所見。」李明武抬眼,很肯定地說道,沒人冤枉蘇貞秀。
「那麼,」蘇慕陽雙手交握,「阿武有沒有想過阿秀為什麼會做出這麼過激的事?我听說,你動轍打罵阿秀,連她的屋里也不去,更是阻止她出現在眾人面前,甚至你已經在太子殿下前面放話,不承認她的身份。」
「喂,蘇慕陽,別模糊重點,現在的結果是阿武腿廢了,我們只把你妹妹送回去讓你們管教,又沒休你妹妹,」李明文跳起來,斥道,「莫非你覺得賠我們阿武一條腿還不夠是不是?」
「我沒那個意思,」蘇慕陽不徐不疾地說道,「阿秀做出這樣的事,是很過分;不過,你們阿武是否太沖動了點?府上又不是沒有小廝丫環,就是把阿秀推下水去,也能救回林小姐不是麼?這個意外造成的影響,我想至少應該是他們夫妻雙方面的原因。」
李明章厲色滿面,瞧起來就是要和蘇慕陽當場撕破臉。李明武攔住兄長,說道︰「慕陽哥,我李明武自認沒有虧欠蘇貞秀的地方。但是,既然慕陽哥出面,阿武也不能不給面子。蘇貞秀要重進李家門,可以。」
李明文惱火得直舉雙手,又重重甩下。李明章也是臉色難看,蘇慕陽自然高興,問道︰「阿武心腸一向是好的,肯放阿秀一條生路,蘇慕陽承你這個情。說吧,什麼條件?」
李明武把小孩推到前頭,道︰「蘇貞秀虧欠的是這個孩子,要進門,給她敬茶磕頭賠罪。」
「沒問題。」蘇慕陽二話不說應下,李明章和李明文已笑起來,雖說很不爽李明武的妥協,但是,這結果夠有勁,夠大家樂呵很多年。
蘇貞秀要是和蘇慕陽一樣識大體,那她就不是那個蘇貞秀。
時近晌午,蘅蘭準備好宴席,蘇慕陽卻說改日叨嘮,還趕著回京和老夫人商定擺酒日子。蘇慕陽起身告辭,李明章等人把他送到大門口,回頭眾人到東皋一心樓,向李明憲說明事情經過及結果。
李明憲邊听邊點頭,說李明武以退為進很好,不再像從前那麼莽撞。但是,這個退讓的東西太虛了,沒實質用處。
李明武抓抓頭發,道︰「大哥,什麼以退為進的,我沒想那麼復雜。」
「我倒,合著我們白替他著急。」李明文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李明章也搖頭,就知道這個四弟空長孔武身軀。
李明憲哦了一聲,問他怎麼想的。李明武再抓頭發,一副憨透的樣子︰「爹不是說年前那事,摻和的人還沒有查清楚?咱們再和蘇家鬧翻,那就便宜別人。我就想咱不能那麼干。」
「哈,阿武開竅了。」李明文和李明章兩人開心,叫著喝酒慶祝,把酒杯撞得叮叮清脆作響。
李明憲帶著笑意,略微喝了幾杯酒,就起身回樓上房間。飯畢,兄弟仨人醉意盎然叫著換地方繼續喝。
酉時許,蘇家回傳消息。李明武打了個酒嗝,帶小孩到犁花小院報信,兼做準備。
蘇家那邊說,酒席擺在簡文公府,磕三響頭,送百金,敬三茶,日子定在三月初十。听完蘇府的安排,簡三太太扯動手絹,問道︰「這些你都同意了?」有點兒咬牙切齒的扭曲,「都定好了還問我做什麼?!」
「還要麻煩簡姨娘出面,」李明武不明白簡三太太哪里不滿意,至少還知道對方即將發飆,他抱起小孩,「阿武明日送囡囡過來學規矩。」咚咚跑下樓。
出了小樓,就听見樓上杯盞砸地、秦嬤嬤勸解的聲音。
「太太,不上京就不上京,這不還有幾位少爺呢,他們斷不能讓四少爺這樣被人欺的。」
「他們懂什麼?」簡三太太聲音里有些傷心,「內院不就重個禮數?蘇老夫人這是笑我堂堂一個公主只做人妾室,不如她一個妾生的孫女做人正房。」
「太太,您這是給蘇家人氣糊涂了,李家又不爭這些虛的。」
簡三太太連連拍著桌子︰「阿武沒心眼,你也不懂?他叫一個女人欺負成這樣,以後怎麼在京城立足?旁人還說是我這做姨娘不會教!」
小孩看李明武,少年訕訕,酒醒了,捂著小孩的耳朵,一鼓作氣跑回紫煌院。
臨睡前,蕭如月分析稍早得到的消息,聯系李家與秦皇室的在系,她判斷江漢侯府那兩位夫人要麼出自慕容府,要麼出自五鬼堂,或者是在五鬼堂里的慕容派?否則,不能解釋江漢侯府失勢的時候,簡三太太挫敗依然如故。
039.胡不霹靂
隔天起床,待小孩吃過飯,李明武送她去信芳園,要她認真學規矩,約定晚上來接她回紫煌院。
規矩由秦嬤嬤和碧玉兩個指導,簡三太太在旁監督,抬頭挺胸縮月復,臀不能翹,走路時,膝蓋不能彎曲,腰桿要筆直,腳步不能大也不能小,行走時肩不動頭不動,眼楮要平視,不準亂飄,最要緊一點,身上所戴環佩相撞時,不能發出急切的噪音。
總體要決︰要表現出高身份高地位高教養的莊重派頭。
簡三太太大概把怨氣都發在訓練小孩上,一步不對,就叫碧玉戒尺教訓;要是敢哭,加倍懲罰。蕭如月心里有悶氣,又發不出來,只好撒在李明武身上。
這天早上,趁李明武要送她去信芳園時,她拾掇少年去向李明憲討教更高明的招術。李明武化作石像,在小孩‘你沒志氣我看不起你’的眼神中,李明武硬著頭皮去找長兄,委婉地表達需要李明憲指點武技的要求。李明章和李明文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顆大鵝蛋。
李明憲微微點頭,兩人進入演武廳,李明武像赴難的勇士一般決絕,他拒絕眾人觀賞。只听數聲 ,不多會,李明憲干淨整齊地走出演武廳,給人一種卓然不群的感覺,連玉佩下垂的地方還在原來的位置。
小孩跑進去,李明武趴在場地上,鼻青臉腫不說,除了傷腿,全身傷痕處處,血斑點點,好像被誰蹂躪一般淒慘。
李明文笑得前仰後俯,很不給面子。李明章強忍笑意,問兄弟,和大哥對戰學到什麼?
李明武嘴角破腫,幾乎說不出話,他眼楮艱難地轉動,在瞧見小孩的身影後,斷斷續續︰「明天繼續。三哥,煩你送囡囡去姨娘那兒。」
蕭如月心有愧疚,不過,在自己被碧玉的戒尺重重劈打、身體各處留下紅通通的印痕的時候,愧疚全部化作怨憤,就讓李明憲好好地打醒那個牛腦袋!
五天後,小孩的行走姿態通過簡三太太挑剔的省查。正當小孩以為月兌離苦海時,碧玉湊到女主人旁嘀咕,簡三太太點頭應好。
不一會兒,碧玉取來黑布,蒙住小孩的眼楮,讓她繼續練習走步。
小孩犯錯的次數無限度增加,小孩被金針刺的機會也無限度攀升。碧玉的理由是用戒尺會留下印痕,不如金針效果好,也不會讓四少爺心痛。沒人反對。
碧玉頂喜歡用針扎小孩的腿腳,不時,秦嬤嬤就會出聲阻止︰「那里不能扎。」
「為什麼?」碧玉的聲音何其無辜。
「穴位,你這蹄子想毀了她的腳?」
「嬤嬤,玉兒哪兒有你想的這麼壞,這不是不懂嘛。」
除了咒罵這歹人惡毒外,蕭如月暫時還真想不出辦法收拾她。
這晚,蕭如月的夢里全是白色恐怖的年代里,革命烈士那些被拷打被刑求迫害致死的殘酷景象,她夢見自己被扔在針板里煎熬,執行酷刑的正是碧玉和她的四個女部下,黑皮鞋,軍綠色A字短裙,戴著日偽女特務和國統女間諜特有的貝雷帽。
她高聲叫著敵人的名字,從熟睡中驚醒,她一邊喘粗氣,一邊抓著能給自己勇氣的東西,一邊還記著咒罵碧玉、公孫天都或者江漢侯府的人。等她心神平復,蕭如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抱著誰的脖子。
李明憲!
唰地,她立即松開手。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掙扎起來,不停地叫著滾開,好像被夢魘住。
蕭如月差點叫出來,黑暗里,她是多麼地震驚,耳際響徹奔騰如海的心跳聲,血脈汩動聲。她一直以為他的毛病已經好了。原來沒有一點改善,難怪取藥那天,會那麼地排斥旁人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猛地驚醒坐起,喘粗氣,抓到小孩的胳膊肘兒安靜下來,他聲音粗啞,要喝水。蕭如月在床櫃上模到杯子,拿給他喝。
李明憲接過,將冰水一飲而盡。清醒後,他問小孩︰「又夢見什麼?」
「碧玉,她給囡囡糖吃。她是壞人,壞人。」
李明憲笑嗤︰「怕的東西總是這麼怪。」
「不是的,碧玉的繡花鞋是茶花的,碧玉她、她要殺我,蘇貞秀,她把我推到湖里,還有可怕的蟲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給她們欺負死了。」
少年若有所思,小孩叫嚷著放蟲子咬回來。李明憲捏捏她的臉蛋,下床往紫玉香爐里扔了兩塊香片,屋子里香氛濃郁起來,轉身他上床,摟過小孩拉被子睡下。
在溫暖舒適的人體暖爐包圍下,蕭如月只來得及確定那燻香真有古怪,躺下就睡得暈陶陶。
第二天起床後,李明武就跑到小孩前頭和她約定,不能告訴別人,她和大少爺一起睡覺的事。小孩瞅著少年不說話,李明武嘿嘿笑著,從背後抱出一只小白狗,左眼一塊橢圓的黑斑,白絨絨的狗尾巴像朵雪絨花,狗脖子上扎有一朵紅紅的雙蝴蝶結。
蕭如月想笑不能,胃里直抽,她板著小臉把小狗接過來抱在懷里,眼角看到李明武又在翻他的小本子︰養寵物,有助于引發小孩天性,排除孤僻、冷漠、不愛說話等自閉情緒。
「囡囡,笑起來多好看,」李明武和小孩親昵地臉貼臉,嘖嘖點頭,書上說得真是太對了,「以後要多笑笑。」
他抱著小孩,高高興興地領她去李明憲那邊樓閣吃飯。李明章和李明文瞧見蕭如月懷里的小狗,兩人不約而同噎喉︰「阿武,這也太過了吧?就是皇後也沒得只孝美犬。」
「這可是借的,院子最近蟲子太多,防不勝防。」李明武與有榮焉,抽鼻子得意地回道。
哥倆鄙夷,還真以為這小孩是寶貝誰都要害她︰「千年雪花玉冰蟾還不夠?」
「求個安心。」李明武回得特別地牛氣。
兩兄弟疑惑,信芳園若藏有這樣的敵人,怎麼不見動靜?李明武壓低了聲音︰「大哥說,放長線釣大魚。」
這時,褚良宵領著兩個高級侍女進客廳,這位大總管親自來送狗食,他帶著隔離手套,把食盤放到桌角,兩個侍女拿瓷瓶,神情戒慎,倒幽藍色液體進食盤。三人退開,孝美犬輕輕跳出小孩的懷抱,撲向美食,黑乎乎地拌有多種殼類蟲蛹繭殼。
蕭如月能認出來的是毒蜘蛛,五彩斑斕的蛛爪,向世人宣示它的劇毒。
李明武在旁邊提醒小孩,不能把手伸進小狗的嘴巴,因為孝美犬只吃毒物,越毒越喜歡︰「不怕了哦,狗狗和四少爺會一起保護囡囡。」
蕭如月呵呵顫笑,牙床發酸。待褚良宵等人收拾好餐盤離開,李明文立即抓李明武拷問︰「是不是求大哥了?給我家容容也求一只。」
「我哪有那麼大的面子?」李明武偷偷地說道,「是大哥天不亮叫人送來的。」
李明章和李明文看向小孩,話沒了。
小孩抱著小狗,走進信芳園。
小狗汪汪地叫起來,欲跑出小孩的懷抱。蕭如月心里奸笑,安撫小狗的腦袋,不緊不慢地走進犁花小院,小狗叫得更急,溫熱的小身子掙扎得更厲害。
看到簡三太太主僕仨人,小孩福身行禮,小狗立即竄出去,飛速地撲向左方向,秦嬤嬤哎喲叫了聲,扎牢褲腰帶,箭步在犁花小院里跳來跳去,不一會兒,沖出樓去。碧玉神色愕然,連聲問女主人,那只小白狗為什麼對嬤嬤緊追不舍?
簡三太太扯出帕子,壓住笑意,道︰「許是嬤嬤藏個肉包子在身上。」雪梅等人也捧場地笑起來。蕭如月沉默︰便宜這些個惡毒女人。
「太太,今天還教規矩嗎?」。
簡三太太擺手,她自有安排。
很久很久以後,秦嬤嬤衣服破爛地回來了,發髻半散,夾灰白的發絲飄飛在左側,像是硬生生從烏黑的表層頭油下拉扯出來一樣。
「太太,您可得給老奴做主喲。」秦嬤嬤委屈到無以復加,撲倒在簡三太太前頭抹並不存在的眼淚。
後面,小白狗搖搖擺擺地跑到小孩腳邊,蕭如月把它抱起來,在它月復下一探,小狗肚有些飽漲,怕是秦嬤嬤把毒物全喂孝美犬才回得來。
簡三太太掩不住笑意,道︰「回頭到阮師傅那兒做身新衣裳。」秦嬤嬤立即眉開眼笑,叩頭拜謝。她起身去換衣服,收拾好後帶小孩去看宮服。
制作小孩宮服的地方,在總庫房的外側間,七八個宮女模樣的老宮人坐在一個大棚紗前刺繡,見有人來,紛紛起立。有個主管模樣的綠衣宮女,到里間取出小孩的正服,上面放著一雙小靴和一個錦盒。
小靴制地是鹿皮,硝制成銀色,用粗針勾出弧線紫鵲,靴尖頂兩個鴿蛋大的粉珠連穗子,堪堪吊在鵲嘴上。
正服是一套乘雲繡紋圖的素綾緞長袱服,寬袖夾領式樣,配銀絲腰帶,外罩粉色綿紗衣,綴滿小珍珠,名符其實的貴重,足有一斤三兩重。秦嬤嬤掂起袱服看看針腳做工,看到那些渾圓的小珍珠,秦嬤嬤臉色一喜︰「喲,這可是東靈珠?成體一色,當真少見,這衣服值了。」
「嬤嬤,這還算稀罕呢。看看這冠,足足三十六顆,重二斤三兩。」綠衣宮女打開錦盒,盒內是個珍珠花冠,底座整體是個銀紗環,插滿白玉雕制的五瓣花,花芯瓖嵌著拇指大的粉色珍珠,最中間那顆白珍珠足有乒乓球大小。
「哎喲,一色粉珠,這珠冠怕是京城都找不出第二頂。」
「可不是,燕京城哪家都沒這般大手筆。」綠衣宮女羨慕地說,微微打探,「這孩子是誰家公孫王侯,瞧著面生。」
秦嬤嬤笑呵呵︰「阮師傅,可有空當,給老婆子做身衣賞?」
040.橫里閑愁
綠衣宮女笑應,讓兩個宮女侍候小孩穿衣,她親自給秦嬤嬤量體裁衣。秦嬤嬤選了塊穿花盤錦底紋黑緙絲,綠衣宮女不住口贊秦嬤嬤有眼光,這匹緙絲在燕京堪稱一金一兩。
小孩去隔間穿衣,套上外衣,蕭如月只覺得身子一重,等到花冠戴上頭,整個人勉強能站直,走路得侍女攙扶,花冠的重量全部承聚在脖頸處,蕭如月為自己的小脊梁骨發愁。
走出去後,眾人交口稱贊,秦嬤嬤瞄一眼,依綠衣宮女意思繼續伸手轉身尺量。
確定衣靴冠帽尺寸無誤,秦嬤嬤領著小孩回小院,在簡三太太前頭討巧︰「太太給的是什麼樣的恩典喲,那打扮真個不輸哪家公主王姬,人人都贊是個玉女轉世。囡囡,快給太太磕頭謝恩。」
簡三太太嗯了聲,厲眼看向屋子里眾侍女,道︰「明天都給本公主打起精神,要出一點岔子,公主饒不得你們!」
「太太安心。」
「孟九白來了,你帶她去見見。」
「謝太太恩典。」
秦嬤嬤笑應,抱起小孩噌噌飛奔到前廳。平復喘氣後,秦嬤嬤放下小孩,牽她的手進門房處,孟九白立即站起來,語氣恭敬地寒暄。
「前兒個,九爺才來過,莫不是府上出了什麼事?」
孟九白搓著手,涂滿桂花油的大背頭黑亮黑亮,他訕訕笑道︰「秦嬤嬤,听說蘇家要擺酒,介個,不知孟九能否討杯水酒?」也不知他從哪學來的本事,就在這搓手間,一封厚銀票從袖口掉出,落入秦嬤嬤手里。
秦嬤嬤沒接,道︰「別的事嬤嬤看在囡囡份上,能給九爺幫襯就幫著,這事兒,不成。」
孟九白把銀票再塞回去,道︰「怎麼說,孟九也是囡囡的親爹。還請秦嬤嬤通融則個。」這次是兩個鼓鼓的信封。
「哎,老婆子就給九爺透個底吧,」秦嬤嬤收下銀票,壓低聲音,「明日事,關系威遠侯府臉面,怎可讓這多人觀,搞不好要掉腦袋。九爺別犯忌諱。」
孟九白感激涕零,轉身從候座處取過一個梳妝匣,道︰「明日擺酒排場大,怕讓人笑我孟家寒酸,這些是老夫人給存的長女嫁妝。辛苦嬤嬤給囡囡裝扮。」
秦嬤嬤笑笑推卻,道︰「九爺別費這心,簡親王府可不會叫人瞧低了去。」
「嬤嬤可是嫌這些不襯身份?」孟九白急急打開寶匣,露出耀眼的金銀玉器,卻是件件精品。
秦嬤嬤眯眼挑剔地瞧瞧,道︰「九爺,說句大白話,這些個呀,嬤嬤還真瞧不眼。」她湊近了說,「囡囡見客的蝶靴,上面綴一顆珠子都抵過這整匣金玉。」
孟九白動容,他把寶匣收起放在一旁,道︰「老夫人想見見孫女,嬤嬤看能否安排個時間讓囡囡回家住一段時間?」
秦嬤嬤似笑非笑,瞟他兩眼,道︰「不是病死也沒車子接送麼?」孟九白臉色忽紅忽白,「九爺還是安心回等消息吧。」秦嬤嬤捏著厚厚的信封趕人,「津州今明宵禁,車馬禁行,遲嘍,就去樓里呆一宿。」
孟九白走後,秦嬤嬤把小孩送回紫煌院。
吃過晚飯,小孩在溫泉池邊和侍女們一起幫小白狗洗澡,蘅蘭進屋點燻香,侍女抬頭道︰「蘅蘭姐姐,要不遲些時候,這孩子今天高興,不願早睡呢。」
「也是,」蘅蘭又把香滅了,她笑回道,「四少這禮送的貼心,我可頭遭見這孩子笑。」
蕭如月黑線︰有麼?
「香香可以給囡囡一點嗎?」。小孩眨著眼楮,問道。
看書王小說首發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