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她安靜的躺在血泊里,好似睡著了一般。
她如同一朵被打散了的花朵,嬌小的身軀,怎麼容得下那麼多的傷痕呢?
那張每晚給自己講童話故事的笑臉,為何會那麼的悲傷呢?
她好像看見了自己,倒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動了那麼一動,但是她最終沒能伸出手來,再給她親愛的女兒一個懷抱。
「子璨……」那張無數次親吻過自己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這樣兩個音節,可是她實在是太虛弱了,連叫出自己名字的力氣,也沒有了。
眼淚不自覺的落了下來,小小的歐子璨不顧一切的超那倒在血泊里的身體跑過去,大聲的喊道︰「媽媽!」
一邊解決完沒穿褲子的施暴者的聶七,眼楮中閃過幾絲驚訝。
——竟真是這小女孩的媽媽!
只差那麼一步!
「嗚嗚嗚嗚……媽媽你怎麼了?」歐子璨終于跑到了母親的身邊,趴到母親跟前來,捧著母親滿是鮮血的臉︰「媽媽,嗚嗚嗚,媽媽你起來呀,你為什麼躺在地上……」
小臉兒上遍布淚水,捧著自己母親臉的雙手,又沾滿了鮮血。
寧香蘭最後一眼看了看自己的寶貝女兒,眼淚不住的留下,她多想站起身來抱住女兒,告訴女兒自己沒事,可是,她做不到。
眼神最後停留在那個闖門而入,將暴徒制服的小女孩兒身上。
來不及欽佩年紀如此之小的孩子竟有這等力量,也來不及感謝她帶女兒來找自己,寧香蘭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個十字架,本想顫抖著交給那小女孩,告訴小女孩,要小女孩帶著這十字架去歐家。
可是她實在是太虛弱了,胸口中了一槍,之前又一直在被那個刀疤男虐待,能堅持到現在也全憑著對自己女兒的愛與擔憂。
最終,剛剛摘下十字架的手還未遞過去,就已經垂下了。
她帶著對這個女兒的無限愛意和懊悔,離去了……
如果把女兒留在歐家,讓相公來帶,是不是她就不會經歷過這些了?
一個未滿三歲的孩子,看到這些,以後會不會因此變得陰郁?
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媽媽?」看著母親垂下去的手,歐子璨似乎意識到什麼了,顫抖著又喊了一句︰「媽媽?」
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可是卻早已哭的雙眼通紅︰「媽媽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不說話了?媽媽,媽媽!」
看著幾乎崩潰的歐子璨,聶七嘆了口氣,走到了歐子璨的跟前,本想拿過寧香蘭死前想要遞給自己的東西看看,好搞清楚寧香蘭最後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沒想到她一靠近,歐子璨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好似抓到了最後一絲救命稻草一般,哀求道︰「對,小姐姐,小姐姐,你救救媽媽,你救救媽媽!」
聶七看看已經倒在地上死透了的寧香蘭,又看看哭的眼楮都腫了的歐歐子璨,眨眨眼楮,攤攤手,表情分外的無辜︰「我只會殺人,不會救人。」
那個時候,神醫聶七還只是殺手聶七,她還只從她養父哪里學來了怎麼殺人,還未學過醫術。
「騙人!」情緒過于激動的歐子璨第一次失禮的沖著別人大喊大叫,「姐姐不是英雄嗎?英雄不是都會救人的嗎?」。
是呀,所有的童話故事里,英雄不都是什麼都可以做到的嗎?只要英雄出馬,好人就會獲救,壞人就會受到懲罰。
現在壞人已經受到懲罰了,好人難道不該被救贖嗎?
自己的媽媽,是個好人呀!
「不是喲。」聶七半蹲在歐子璨的跟前,對著哭成包子臉的歐子璨展開一個巨大的笑容︰「我是殺手,不是英雄喲。」
殺手是什麼?歐子璨不懂,但是……
「殺手可以救媽媽嗎?」。眼角掛著淚痕,嘴唇哆嗦著最後發問。
無論是誰,來救救她的媽媽好嗎?
她的媽媽不會動了,也不會說話了,怎麼也叫不醒……誰來救救她?
「不可以。」聶七回答道,食指伸到嘴巴上,仰著小腦袋想了那麼一會兒,而後又說︰「醫生才是救人的,殺手不會救人。」
「那醫生在哪里?姐姐求求你去找醫生過來救救我媽媽……」哀求般的抓住對面小姐姐的手,帶著哭腔乞求著。
「你媽媽已經死了,就算醫生來了,也就不活了。」聶七聳聳肩說道。
原諒她從小就生活在隨時隨地都會死亡的地方,尸體對她來說實在是在尋常不過了,所以,面對悲痛欲絕的小歐子璨,她做不到感同身受,也沒有任何「自己應該去安慰一下這個剛剛喪母的可憐的小女孩兒」的意識。
因為,她受到的教育,是拋棄死者。
死掉了,就沒有價值了,沒有價值了,自然要丟掉。
「死……死是什麼?」年齡太過幼小,歐子璨還不是很能理解聶七口中所謂的「死」,但是卻又覺得,那似乎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唔……」雖然死亡在聶七的眼里早已司空見慣,但是要真的讓她解釋一下什麼是死亡,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說。
「大概就是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就想睡覺一樣,但是不會再醒過來了。」想了好一會兒,聶七才總結出來這麼幾個死人的特點來。
「那……要怎樣才會醒過來?」歐子璨的眼中還掛著淚珠,呆呆的望著聶七,一副根本沒有听懂的樣子。
「怎樣也不會醒了。」聶七不以為意的回答著,定楮一看,發現了寧香蘭手中捏著的十字架,便拿過來仔細的觀察著,企圖找到寧香蘭最後看著自己摘下這十字架的原因。
一邊的歐子璨眼中再次含滿了淚水︰「怎麼會……」
母親忽然的離去,以及眼前的英雄突然的冷淡,讓她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童話世界里明明一切都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不要媽媽一直睡覺醒不來!
「嗚——」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情鋪天蓋地的襲來,讓這個未滿三歲的小女孩兒幾近崩潰。
最後只能放聲毫無意識的大哭。
聶七小時候,對什麼都保持著一種不排斥的態度,但是唯獨十分討厭噪音。
而現在,她身邊就有一個正在拼盡全力,制造高分貝噪音的「噪音制造器」——歐子璨。
抬眸望向眼前這個正在崩潰大哭的孩子,發現這孩子雙眼無神,整個人顯得有些呆板,一點兒也沒了之前的靈動。
已經失去意識了嗎?聶七蹙眉,伸手到歐子璨眼前晃了晃,發現這孩子確實沒什麼反應。
嘆了口氣,將從寧香蘭手中拿到的十字架掛到了歐子璨的脖子上,聶七到歐子璨後背打了一下,將她打暈了。
而後,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抱著另一個比自己還要小許多的孩子,向著漫長的通道走去。
出去的路,她還記得,雖然抱著一個小累贅不費太大力氣,但是帶著這個小累贅下船,的確有些問題。
——養父派來的人還在外面等她,估計若是看見自己抱著的這個小花貓兒一樣的小姑娘,只會陰著臉跟自己說三個字吧?
——扔海里。
聶七微微顯出幾分為難來,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一,把著孩子放下,等到第二天有人營救的時候,自然會有人帶這孩子離開這里。
可是,這艘破船真的能撐到有人來救援嗎?
依照那群強盜開始為了強行登船對這艘客船造成的損傷,沉船怕是遲早的事兒……
第二種選擇,簡單粗暴,上船後干掉開船的男人,然後把這個小姑娘帶到岸上去,帶到警察局。
然而,這必然承擔著更大的風險。
首先,這個小女孩的存在是不能讓養父知道的,因為養父一旦知道,她的命運就只有一個——進死亡訓練營。
能從死亡訓練營里走出來的孩子,可不是這種哭哭啼啼,喊著叫媽媽的孩子能做到的。
所以這孩子進去,基本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船上開船的那個家伙必須干掉,但是那個人接受的命令是在船上等著,並不上客船,也不會參加戰斗。
那麼這個人的死因,聶七要如何解釋呢?
她是個擅長說謊的孩子,可以編造這男人被敵人發現了,然後被殺掉了。
若是旁人,以她高潮的演技,一定能蒙騙過關,但是,那個「旁人」中,從來不包括聶正源。
聶正源,自己的養父,有著一雙犀利到可怕的眼楮,明明掩飾的很好,可是總也逃不過他的法眼。
一旦被他發現你說謊了,等待的,將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有個姐姐,因為在黑暗訓練中失敗了,被打得半死,又餓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那小姐姐求她給她點兒東西吃。
去食堂偷一塊兒饅頭來,對聶七來說是件極其簡單的事情,所以她去了,拿了一個饅頭回來,給了那小姐姐。
本是一件極其小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的,就被聶正源給發現了,他叫來了聶七和那小姐姐,審問了她們。
聶七起初是不願意承認的,可是編造到一半,那小姐姐受不了,自己認了,聶七作為違規者,又說了謊,被養父吊起來,拿鞭子抽了個遍體鱗傷。
最後,死尸一樣又被吊了三天三夜,才被放下來。
那種被吊著的感覺,這輩子也不像再品嘗了。
聶七皺皺眉,看著懷里正在昏迷中的歐子璨。
其實,這孩子只要不哭,還是蠻可愛的,大大的眼楮,長長的睫毛,粉女敕的小嘴兒,圓圓的小臉兒,雖然哭成了一只大花貓,但是還是難擋她本來就俊秀的模樣。
要丟到海里去嗎?歪著頭想了想,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她在房梁上,小女孩兒在木箱子里,她對著小女孩輕輕的將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的場景。
還有那三聲雖然遲到了,但是卻依舊倉促倔強的響起的敲木箱子底的聲音。
「那我幫你一起找吧?」稚女敕的聲音,歡快的笑臉。
似乎怎樣,也不適合在海底里面帶著呢。
「唉,算了,我剛好也想聯系一下說謊的技術了。」小巧的舌頭伸出來,聶七舌忝了舌忝嘴巴,抱著小歐子璨,一同往正在大海深處,客輪旁邊,送自己來的那個男人停船的地方走去。
本書首發于看書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