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說娶老婆前和生孩子後,運氣會很好。
我娶老婆前的運氣不好,那時公司被火燒光,我突然失業;
但我生孩子後的運氣真的很好。
良平出生後一星期,公司辦酒會,我抽中最大獎——五十寸液晶電視。
良平兩個月大時,我中了統一發票二獎,獎金兩萬元。
良平五個月大時,我決定買輛車,方便日後帶著家人出門。
以前因為不能丟下龍貓,很少出遠門去玩,所以從沒想過要買車子。
這點還是得感謝龍貓,因為養車跟停車都是不小的費用。
由于經濟考量,我打算買二手車,便四處詢價比價。
剛好有個大學同學想把他那輛三年車齡的福特車賣掉,我立刻聯絡他。
他可算是我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退伍後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我問他為什麼要賣車?他說他打算換輛Benz或BMW。
「你混得這麼好?」我很驚訝。
「我有苦衷。」他很白目地笑,「因為當老板了,不得不換好車啊。」
原來他老板上個月突然中風,無法再工作,而老板娘對公司狀況不熟悉,他跟老板十多年了,早已是老板的左右手,熟知公司所有業務與運作。
老板娘便請他繼續經營,因此他現在算是那家公司的實際負責人。
「來我這里上班吧。」他說,「我缺個人幫我經營。快忙不過來了。」
「我考慮一下吧。」
「考慮個屁!」他大叫,「不管你現在薪水多少,我直接加五千。」
「很給力啊。」我說。「那車子你要賣多少?」
「我當然半賣半送。」他說,「算是報答你以前考試常罩我的恩情。」
我辭去工作,到他那里上班,車子也辦好了過戶手續。
這公司雖小,但體質不錯,也很用心經營,業績穩定。
我除了有自己負責的工作外。他也讓我參與管理階層的工作。
自從勸郝佳不去上班後,我一直煩惱家里減少的收入、良平的花費、
將來良平的學費等等,只能不斷想辦法增加收入。爆肝也無所謂。
但新工作的薪水大幅提高,年底還有分紅。
雖然未來的變數還很大,但我相信日後的工作會很穩定,收入也足夠。
我39歲這年。終于當了父親。也找到理想的工作,我很滿足。
每當看著良平沉睡的臉,我都會有種莫名的幸福感。
我雖然不算有錢,但我很富有。
唯一的遺憾,就是龍貓已經老態龍鐘。
良平七個月大時,龍貓已經11歲了,又老又病。
我帶著它去看獸醫,因為走沒幾步便氣喘吁吁。
「這是心室肥大。」獸醫檢查完後。說︰「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啊?」我吃了一驚,不禁看了看它。
「它的腎髒功能很差。再惡化下去,恐怕會腎衰竭。」獸醫說。
我開始喂它吃藥,但它很討厭吃藥,總是別過臉。
我得再將它的臉轉正,半哄半強迫吃藥。
每當看見龍貓病怏怏,我總是很感慨也很難過。
「龍貓,你忘了你是獅子座的狗嗎?」。我說,「要趕快好起來啊。」
它看著我,眼神空洞,喘了起來。
良平八個月大時,開始在家里四處亂爬,精力充沛。
他對龍貓很感興趣,總想爬近龍貓,郝佳會大叫︰米克走開!
有次它趴在牆角睡覺,良平又興奮地爬向它,眼看即將踫到它。
「龍貓快走開!」郝佳驚慌大叫,人也迅速跑向龍貓。
它搖搖晃晃起身,狼狽地爬開幾步,但良平轉了方向繼續朝它前進,
它只得拖著身體再勉強爬開,很吃力的樣子,也開始大口喘氣。
郝佳終于趕上,從地上一把抱起良平。
「你別那麼緊張,這樣會嚇到它。」我說。
「我怎麼會不緊張?」郝佳瞪了我一眼,「它那麼凶,如果咬了良平怎麼辦。」
「龍貓會凶,是為了要保護妳,不是因為喜歡咬人。」我說。
「你……」郝佳指著我,「算了,不跟你說了。」
郝佳抱著良平走進主臥,龍貓即使喘著氣,眼楮依然望著郝佳。
這天我很忙,晚上一直待在小房間內工作。
11點半左右,發現龍貓在我腳邊坐直身體,仰頭看著我。
我低頭看著它,覺得它的眼神非常怪,我從未見過它這種眼神。
自從郝佳坐完月子回家,龍貓的眼神總是顯得憂傷。
但此刻它的眼神已經不只是憂傷,勉強形容的話,應該算是悲傷。
我模模它的頭,「爸爸很忙,你先去睡覺。」
龍貓依然坐直身體,動也不動,只是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里很難過,只能用左手模模它的頭,右手繼續敲打鍵盤。
過了一會,覺得這樣工作有點吃力,左手便離開它回到鍵盤。
這件案子很重要,我今晚一定要趕完,只能專心了。
終于忙完後已是凌晨1點,伸了伸懶腰後,看見它竟然還在我腳邊。
「爸爸忙完了。」我又模模它的頭,「我們都該去睡覺了。」
龍貓不動如山,仰頭看著我,眼神依舊悲傷。
又勸了它幾句趕快去睡覺後,我便離開小房間走進主臥。
當我換好衣服準備上床睡覺時,透過隔板門縫隙看見坐直身體。視線似乎朝向已入睡的郝佳。
我走到隔板門邊,低頭說︰「媽媽睡了,你也快去睡覺。」
但龍貓沒看我。我終于確定它是看著郝佳。
「你來模模它吧。」我很不舍它悲傷的眼神。
「都說了幾百遍我不能模了。」她有些不耐煩,「而且你沒看見我正在忙嗎?」。
「不然你來跟它說說話吧。」
「真是。」郝佳不太情願走到隔板門邊,「乖,快去睡。」
龍貓抬頭看著郝佳,但她話說完後便不再理它,專心哄良平入睡。
我只好再回床上躺下。
隔天要出門上班時,它竟然沒到門邊送我。
雖然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但我急著上班,也只好趕緊出門了。
這天很重要也很忙,下了班我還待在公司。10點半左右才回到家。
打開家門,它又沒出現,只听見良平的哭聲。
看了客廳和小房間一眼,都沒看見它。我覺得很疑惑;
而良平還在哭。只好先進主臥看看良平怎麼了?
良平只是肚子餓而已,郝佳正準備喂他喝女乃,我坐在床邊看著他們。
良平喝完女乃後,在主臥地上亂爬,我跟他玩了一會後便去找龍貓。
打開小房間四處看了看,沒看見它;走到客廳和陽台也沒看見它。
除了主臥外,屋子里我已找遍,都沒發現它的蹤影。我更疑惑了。
不可能在主臥吧?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我還是走進主臥。果然也不在。
可能是我真的心急了,便趴在地板看了床底下一眼。
郝佳很納悶,「你在找什麼呢?」
「沒什麼。」床底下空空如也,我頹然站起身。
站起身的同時,一眼看見牆上我、郝佳、龍貓的新婚合照,
龍貓那時好年輕啊,滿頭亂發、眯著眼楮、吐出舌頭,模樣很可愛;
而我和郝佳也笑得很燦爛,那是我們三個最幸福的時刻啊。
我又驚又急,走出主臥重新再找一次。
這次連客廳的沙發底下、廁所的馬桶內都找了,還是沒發現。
我心里很慌,「你在跟爸爸玩捉迷藏嗎?」。
我又仔細看了看陽台,除了掛著晾干的衣服,只有洗衣機。
洗衣機背面貼著後牆,右側對著我,左側離邊牆還有30公分縫隙。
那縫隙塞滿雜物,比方洗衣粉盒、臉盆、花盆、小水瓢、舊衣架等等。
我看見小水瓢掉在地面,便走上前彎腰撿起打算再把它塞進縫隙時,
隱約看見下面有一小截白白的東西。那是龍貓的尾巴嗎?
我急忙把縫隙中塞滿的雜物清出,發現它的頭朝著牆,俯身趴著。
「龍貓……」我的聲音在發抖,「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把龍貓抱出來,低頭看它的臉,它雙目緊閉、舌頭伸出。
我輕輕搖了搖它,但它完全沒反應,身體也變得僵硬。
龍貓死了。
恍惚之間,我想起了小黃。
媽媽說小黃失蹤那天,她準備跨上腳踏車去菜市場買菜時,
發現小黃只是坐直身體看著她,絲毫沒有要動身的打算。
「小黃。」媽媽說,「要去買菜哦。」
媽媽催促了幾次,它還是動也不動,只是仰頭看著她,眼神很怪異。
僵持五分鐘後,媽媽只得跨上腳踏車,往前騎了十幾米後回頭,
小黃依然坐在原地,雙眼直視著她。
媽媽說當她買完菜回家時,就找不到小黃了。
我們全家人找了三天,鄰居也問了,但都沒有人發現小黃的蹤影。
三天後爸爸跟朋友聊天時,朋友說他曾經听過一種說法。
「狗知道自己將死時,會用眼神跟主人告別。然後在家裡找個最隱密
的地方,一個人孤獨的等待死亡。」爸爸的朋友說。
「為什麼要找家里最隱密的地方?」爸爸問。
「一來只剩最後一絲力氣無法走遠,二來希望死後還能守護這個家。但最重要的是,它不想讓主人看見自己的尸體。以免主人傷心。」
爸爸恍然大悟,立刻沖回家,拿出手電筒直接鑽進地板下。
十分鐘後。渾身髒兮兮的爸爸抱出了小黃的尸體。
沒錯,舊貨間是老家最隱密的地方,我們家人很少進去。
小黃不希望媽媽看見它的尸體以致傷心,所以躲進那里孤單死去。
龍貓應該也是這樣想吧,才會用盡最後力氣鑽進洗衣機和牆壁間,
塞滿雜物的縫隙,並讓雜物完全覆蓋住自己的身體。
龍貓找到這個屋子中最隱密的地方。而且盡可能不讓自己被發現。
一想到它的用心和昨晚的眼神,快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
對主人而言,狗只是生命中某段歷程的一小部分。
那部分可以被取代,甚至可以遺棄。
但對狗而言,主人卻是生命的全部,無法取代。更無法遺棄。
即使到了生命的盡頭。心里卻只惦記著不能讓主人傷心。
我听見隔板門打開的聲音,趕緊擦干眼淚,深呼吸幾次。
「你怎麼抱著它呢?」郝佳似乎生氣了,「你待會得洗手和洗澡,而且還得換下這一身衣服。」
「抱歉,是我的錯,你別生氣。」我強忍住眼淚,「我會洗手和洗澡。全身衣服也會換新。」
「那你還不趕快把它放下,還抱著干嘛。」
「反正都要洗手和洗澡了。再讓我多抱一下吧。」
「你怎麼了?」郝佳察覺出怪異,走到我面前。
「龍貓……」我突然哽咽,「死了……」
「你說什麼?」
「龍貓死了。」我的淚水再度滑落。
郝佳整個人呆住了,過了一會才清醒,彎從我懷中抱起它。
「你得喂良平,別抱了。」
她沒理我,抱著龍貓坐在沙發另一端,低頭仔細看著。
「乖」她撫模著它全身,「別睡了。」聲音很輕。
「乖。」郝佳沒理我,一面撫模一面柔聲說︰「媽媽好幾個月沒模你了,你會生我的氣嗎?對不起,媽媽故意對你冷淡,只是希望你不要靠近我,因為媽媽得保護良平。你知道的,良平會過敏呀,而你身上都是過敏原。但媽媽還是一樣愛你,從沒變過,你看媽媽還是一樣煮你最愛吃的東西。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太壞了,你要原諒媽媽,媽媽只是……」
郝佳突然把龍貓緊緊抱在懷裡,終于哭了出來。
「良平才剛睡。」我說,「你別哭了。」
「乖……」郝佳雖然壓低哭聲,但依然淚如泉涌。
郝佳不再逞強,放肆地表達悲傷,把臉深深埋進它的身體。
只見她的背部不斷抽搐,也听見細細而朦朧的哭聲。
從我28歲那年9月開始,到我39歲這年9月為止,
整整陪伴我和郝佳11年的龍貓終于離我們而去。
龍貓的後事,我們拜託那位不怕死的寵物美容師幫忙。
它遺體被火化,骨灰裝進一個小小的骨灰壇里,放在一個專門安置寵物骨灰的地方。
「在你身邊讓你珍愛的動物,可能是你前世的親人、朋友或是愛人,當它陪你度過你這輩子最艱難的歲月後,便會離去。」她問︰
「你們相信這種說法嗎?」。
我陷入沉思,沒有回答。
「我相信。」抱著良平的郝佳說。
「依這種說法,龍貓已經功德圓滿。你們就別再傷心了。」
寵物美容師說完後,便跟我們道別。
我和郝佳站在龍貓的骨灰壇前,久久都不說話。
或許我們同時都回憶起這11年來,跟它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良平。」郝佳牽起他的小手,「跟龍貓哥哥說再見。」
良平可能覺得好玩,便笑了起來,笑聲還頗宏亮。
「這輩子我們不要再養狗了。」我轉頭問郝佳,「好嗎?」。
「嗯。」她點點頭。
開車回家的路上,郝佳輕拍良平的背哄他入睡。
透過後視鏡,我發現她正看著我,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
「怎麼了?」我問。
「如果我下輩子無法當人,我希望變成一條狗,陪在你身旁。」
「你下輩子只想陪我十年嗎?」。
「雖然只有十年。」
郝佳說,「但卻是我全部且毫無保留的一生。」
我想,我下輩子應該還是會再養狗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