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圖書館還是哥哥家的果園?呵呵,怎麼又想要草莓了?走,哥哥給你去摘——」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轉過身背對朵朵,卻一步也移動不了。
「哥哥,我要去英國了,有家藝術學院給我發了通知,我,我可以去學畫畫……」轉過身,我沒有抬頭,朵朵的腳不安的蹭著地。
「什麼時候走?」
「快了,早上九點鐘的飛機。」
「這麼快?」我抬頭注視朵朵的眼楮
「哥哥。」朵朵的眼楮騰起憂傷,「哥哥現在有人陪,很快樂吧?這樣,這樣就好了……」朵朵把頭偏向一邊。
「朵朵,你……看到了?」我想起晚上是沈慧送我回家的。
「朵朵,別走……」我的挽留輕得如同夢囈。
朵朵笑了,我寧願她哭。
「哥哥,你忘了`.``嗎?朵朵是沒人要的孩子啊。在這個世界上,哥哥對朵朵最好,可是朵朵知道那是因為哥哥可憐我……現在,朵朵該走了……」一陣哽咽,不,那不是朵朵,而是我的耳朵;朵朵的嘴角揚了揚,我的淚卻涌出了眼眶。
在機場為朵朵送行的,只有我一個人。
我在果園里摘了數不清的草莓,裝滿了一個運動背包,塞到朵朵手里。
「哥哥,太多了,草莓也有保存期限的,吃不完,就會腐爛掉的。」朵朵笑著說。
「那你就盡量吃啊!」陪在朵朵身邊四年多,我知道朵朵不會像愛草莓那樣愛我這個「哥哥」。可我知道她依賴我。這一次她孤身離去,再沒有人可以依賴……
我抱住朵朵,想到手臂里縴細的熱度轉瞬即逝。心,酸了。
「這一去,我就吃不到家鄉的草莓了」朵朵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語。
朵朵走向登機口的背影又和六年前她走向校車時那樣掛滿了冰霜。我以為朵朵不會回頭,可她卻轉過來,看著我,笑了。那笑容仿佛等待著什麼。而我只是遠遠的看著她。什麼也沒做。在她的身影消失的剎那,我在心里喊出了朵朵的名字——「安朵」!
那一年,我21歲。朵朵17歲。
朵朵走了,安宅空了,安方隨朵朵一起去了英國。夜里,安宅像一座古堡靜立于黑暗中。二樓的燈光再沒亮起過。
我退出了文學社。也退出了沈慧的世界。我對果園精心起來,格外照顧那片草莓。在我疏于照管果園的那段日子里,朵朵給草莓園裝上了粉紅的柵欄,都畫著一顆草莓。
「朵朵是沒人要的小孩,草莓也沒人愛,所以朵朵愛草莓……」我認真的觀察過柵欄上的草莓,沒一顆都獨具特點。在門口的兩根柵欄上各畫著一顆草莓,一枚是藍色的。一枚是橘色的;藍色的寫著「哥哥」,橘色的寫著「朵朵」……
時間飛速流轉。每年夏天我都會收到朵朵從英國發來的電子郵件。
「哥哥。園里的草莓熟了吧?真想嘗一嘗,哪怕只有一顆……」
來信每次就只有這麼一句話,卻讓我無法平靜。每次看完信我都是鑽進園里在草莓地里摘個不停,往往被鋒利的草莓葉弄傷了手。但當我把滿滿一紙箱草莓放到郵局櫃台上市就會遭到拒絕︰「對不起,先生,鮮果是不可以郵寄的。」雖然如此我還是年年去摘草莓,年年看到辦事員哭笑不得的無奈表情,可我就是不能阻止自己不去犯傻,我很想讓朵朵見一見這些草莓,每年為她而紅的草莓。
我的碩士學位提前修完了,這已是朵朵離開的第五年夏天。這個夏天我格外高興,因為我的一位同學要到英國進修了,對我來說,這是給朵朵稍去草莓的絕好機會。
為了讓朵朵盡早嘗到果園里的草莓,我特意先摘成熟而殷紅的果實,又一次裝滿了旅行袋。我想,三層保險紙應該可以保證所有草莓安全地到達朵朵手中了吧。
朵朵應該可以笑了……
草莓開始了飄洋過海的旅程,我也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信箱搜索朵朵的信,我卻總是無功而返。
等待令人焦急,也令人清醒。我終于懂了,那些草莓不過是我為自己的感情尋找寄托。五年來,我從來沒打消過想見朵朵的念頭,該去英國的不是那些草莓,應該是我。面對感情,誰都有權力膽小。我一直害怕的並不是一旦付出的感情就收不回,而是若只是一相情願,我和朵朵的友情亦或親情將會腐化蒸騰。那才是我無法面對的。我知道我錯了,一個人的退縮,寂寞了兩個人。
我鼓起勇氣給朵朵寫了封信。我,要等朵朵的答案。
然而三個月過去了,我的個人信箱沒有一封信郵件……
「陳先生,公司信箱即將清除舊郵件,其中兩封沒看過的郵件是給您的,請問您要不要保留?」
大概又是哪個馬虎的公司把文件發到文秘室去了。
「請把信轉到我辦公室的信箱里來。謝謝,秘書小姐。」我不得不從大堆的公務中抬起頭來看看這個不速之客。
第一封信安管家發來。
小諾少爺︰我是安方。今天小姐收到了你托人帶來的草莓,她很高興,但情緒不是很穩定,又哭又笑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姐哭。即使是五年前離開台灣離開你時她都沒有掉淚。小姐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我信她並沒有告訴過你。這麼多年來,是你給了小姐活下去的和勇氣,可是五年前,她的病情惡化,不得不到英國來就醫。五年來,小姐的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多在夏天,她總是叨念著草莓,卻從沒提起過你。不過你發來的郵件她是封封不落的讀完。
今天小姐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手術——把殘損心髒瓣膜換掉。這個手術將決定小姐的生死。由于小姐的心髒發育的不健全,手術難度將非常大,她很有可能下不了手術台。
能在手術前收到你的草莓,小姐的心情應該會很好,我想這對手術會很有利。我代小姐謝謝你。
第二封信是兩天後發來的。
小諾少爺︰請原諒我這麼遲才發信給你。小姐的葬禮剛剛結束。雖然你從家鄉送來了小姐最喜歡的草莓,但是仍然沒能挽救小姐的生命。小姐走了,我也沒有必要在留在安家了。不過,小姐手術前寫了封信給你,她囑咐我務必發給你。還有,當你給小姐發最後一封信的時候,小姐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她沒能看到你的信。在這兒,我把你們兩個的信放在一起發給你。
我打開了朵朵的信。
哥哥︰我收到了你送來的草莓,看著它們,我哭了。什麼東西都有保存期限的,草莓也是,有幾顆草莓因為熟透而腐爛了。哥哥,其實我並不是真的那麼想見到家鄉的草莓,我想見的,是你。我每年夏天寄出的話不過是一封封邀請函,希望你可以來接我回去,回到你身邊。我們好苯啊,是不是?
我哭了好久,既高興又心痛。我知道這一次的流淚將是我在人間的最後一次哭泣,為了我們。
其實,五年前,在機場,我就想告訴你︰哥哥,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安朵,是那個希望你留住我的安朵。
許久,沉寂的辦公室里,傳出了低沉的哭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