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起正思慮間卻聞門外傳來一陣喧囂,似是有什麼人來到,于是也循聲望去。門口處一女子白衣勝雪靜靜站立,似是剛剛從船上下來臉色還略有些蒼白,只是那容顏稱之為國色天香卻一點兒也不為過。
那女子眉心處點著一朵小小的梅花,一雙大而慵懶的眸子正凝視著擂台上的可愛少女。眼角下方一滴淚痣點綴,卻並未破壞其美感,甚至還添了一分奇異的魅惑。眼波流轉間,似是一切都未看盡眼中,又似萬事萬物皆含情于其雙目。
很美,美到一向淡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蔚家大公子的雙手都惹不住微微顫栗起來。
從未想過再見面時會是這般模樣。那年瀘上他是淪落街頭的小小乞丐,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險些餓死街頭。她是落落大方的名門閨秀,卻並未嫌棄他髒亂不堪,一張艷美的小臉上滿是憐色,伸手遞給他幾塊碎<銀和一根小小的墨玉簪,輕聲細語的要他好好活著。
那年還是在瀘上,姬家敗落舉家南遷,他一個人站在街頭看著她哭的如同淚人,捏緊了手中玉簪誓要出人頭地來報恩。
只是後來那?
後來他被安叔尋到,一路上艱難回到蔚家,鏟除一眾奸人,慢慢穩定了家族。待得一切塵埃落定後打听她的消息時,卻得知邊南一境並未有姓氏為姬的世家,自此便徹底斷了線索。
這幾年來斷斷續續的尋找,他在邊南的生意越做越大。走過一個個城池卻也不曾打听到她的消息,更曠提尋到。而這皖南城他也來過數次卻也從未打听到她,不曾想。原來人人稱道琴藝絕佳的萬象樓花魁…竟便是她。
他一直不喜煙花之地,卻原來竟錯過了那麼多次……
「公子?」察覺到身旁蔚起的不尋常,一向少言的歸林也是忍不住蹙眉輕聲提醒,卻不曾想一向溫文爾雅的公子竟然手足無措的朝著那門口處的南仙子而去,甚至行走間都頗有些狼狽。
蔚起快步走到歐陽慕楠近前,風流倜讜的偏偏公子風度已然蕩然無存,原本曾在心底醞釀百般的話也似是卡在了喉嚨里。一句也說不出。
正是急切,卻聞對面佳人率先開口,一句話便將他的所有期待奚落的支離破碎。
「公子。你擋到了我的路。」
明明是客氣的言語,但那其中包含的輕蔑不屑和淡淡的不耐都像是一柄重錘般砸在蔚起的腦袋里,嗡嗡作響。
「你沒事吧?」
「是餓了麼?」
「我今天是背著爹爹娘親出來的那,不能多停留。這里有些碎銀子還有一根玉簪。你拿它們去換些吃的吧。」
被圍毆在路邊的小乞丐看著面前笑容燦爛的女孩兒恍惚間以為自己看見了仙女。
當年那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那個即便是對著乞丐都笑容燦爛的女孩子,現在…是怎麼了……
「公子?」歐陽慕楠看著面前像是傻掉了的男子聲音中的不耐越發明顯起來。她出于禮貌才喚一句公子,只是這些年她看多了這樣的寒酸書生,眼前的男子雖然面容俊秀,但也著實是讓她提不起興致。
似是被歐陽慕楠的話驚醒,蔚起原本堵在喉中的話突然爆豆子一般吐露而出,「我為你贖身可好?」
又是一個?歐陽慕楠的眼神陡然犀利,她是真的搞不懂這些男人的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什麼。每每總有人像是悲憫一般勸她月兌離苦海。或言替她贖身,她也曾經相信過。但是結果那?只是又一個火坑罷了。
現在她早已什麼都不信,只要自己好便是,別的人又算什麼。
「公子妄言了,慕楠的身價怕是公子當真贖不起。」思及如此,歐陽慕楠的語氣越發冰冷起來。
「是我冒昧了。」蔚起並未反駁,只是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只通體墨黑的墨玉簪送至歐陽慕楠身前開口繼續問道,「不知姑娘可還識的此物?」
「一只墨玉簪而已。公子這般詢問是否未免有些折煞慕楠了?」歐陽慕楠隨意瞟了一眼蔚起手中的墨玉簪,是很平常的款式,看大小應該是孩童佩戴的,並不多值錢。
怎的這書生將自己堵在這里就為了請教一只墨玉簪?
還是他以為只憑這一根墨玉簪就足夠贖她身價了?
嘴角揚起一抹略帶嘲諷的輕笑,歐陽慕楠微微欠身道,「公子若是無事,可否讓慕楠先行離開?台上柳家老太爺還在等我。」
竟然都已不記得了麼?蔚起微微側身讓道,看著身前美艷女子離開。那一眼如同橫亙人世萬年,心頭猶有不自覺的涌起一抹莫名。數年執念一朝附水東流,竟原來只換了這麼一個結局……
說不傷心是假的,可看著眼前女子毫不留戀的離開,那背影決絕,似是對他無比厭惡,心中竟不知為何涌起一陣釋然。
前些年曾去文頤寺中尋主持解惑,可惜並未得見,只是听得禪房中傳來一句慨嘆便要他離去。當時他不懂,如今想來竟也有了幾分明白。
世間因果本無須強求,而他執念太深,雖是勉勵更是桎梏。
如今人面不知何處去,倒也算是另一種解月兌了。
蔚起心性本就是絕佳,想通之後當即不再再做糾結,轉身看向身後明顯有些擔心的歸林和青沐輕笑著搖了搖頭。原本就霽月風光的溫文氣質如今更是帶了一份灑月兌,越發俊美的惹人注目起來。本來這世上便有些人是不怕磨礪的,打磨的越多便越是完美,而蔚起明顯就是這種人。
歸林見狀也是微微松了口氣,剛剛見自家公子如此失態他便已猜出了一二。只是這感情之事本就不好插手,如今看自家公子如此態度便也放下心來,松開拉著青沐的手便一並走上前去。
「公子,那女人是誰啊。這般待人未免太過分了。」青沐剛剛停下就忍不住嚷嚷道。頓時就听的蔚起一陣扶額無力,深嘆一聲孺子不可教,搖了搖頭也不搭理他便看向中央擂台。
此時台上余夏自然也看了這一場鬧劇,心中暗暗贊嘆這蔚家大公子果然心性堅韌,便也毫不吝嗇的回了一個明眸皓齒的笑容。這才回眸看向對面盈盈而立的美人狡黠笑道,「大姐姐,不知你要奏什麼曲?」
話音一落,還未等歐陽慕楠回答,便引得周圍一陣悉悉索索的輕語。
「大姐姐?說起來剛剛這蔚家小姐喊呂姐姐是喊得姐姐吧?」
「是啊是啊,不過雖然南仙子看似年輕倒也當得起一聲大姐姐。」
「你們這話說的…不過我想這應該是那蔚家小姐無心所為才是。」
「那是自然……」
「畢竟還是個小妹妹那……」
……
歐陽慕楠聞言額角不由一陣抽搐。說來她今年也有二十光景,已然算是個老姑娘,這丫頭如此開口擺明了奚落她,頓時也是話中帶刺的回道,「妹妹是小童,這曲子,便由妹妹挑吧。」
余夏看著對面笑容勉強的女子微撇了撇嘴,倒真是個一點兒虧都不吃的小女人。不過敢說她是個小童,就當真以為她的琴藝能力壓自己一頭麼?當即笑笑回道,「大姐姐如此寬厚,那妹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雖是不著不顯,但是周圍人還是明顯听出了那大姐姐三個字上的重音,頓時又是惹得一陣輕笑。這歐陽慕楠仗著美貌是萬象樓的花魁,又是一手好琴藝,這些年眼高于頂也沒少得罪了人,如今自是不會有人為她講話,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好的了。
余夏走到琴桌旁隨手撩撥了幾下,似是低頭思索,半晌後才抬頭對著歐陽慕楠笑道,「妹妹一路行來皆聞姐姐琴藝高超,被譽為琴中謫仙,那妹妹便不才出題考一考姐姐。如今正值初春,正是生機勃勃之時,不如姐姐你我二人便每人譜奏一曲有關于春的琴曲如何?」
譜曲?歐陽慕楠詫異的抬頭看向對面笑意盎然的少女也是微微有些吃驚。她雖被請來萬花宴同余夏比拼琴藝,卻並不曾想這看似小小的丫頭琴藝境界竟已如此之高。譜曲,譜曲,說來簡單,可若是未曾完全模透琴魂,與琴相合是譜不出的。而且,這譜曲也會因琴而異,每把琴都有最適合自己的琴音曲譜跟手法,看似相同,實則總有細微差別,她也不過剛剛進入這小成之境而已。
不過既然已經應了,總不好拒絕,而且她對自己視之為性命的琴有著絕對的信心。她的琴是選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沉香木精心打造而成,豈是對面那少女手指一把普通木琴可比的,便也點頭應道,「好。既然是要譜曲,那便以七天為限,你我各作一曲,七日後萬象樓中決勝負。」
「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