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微涼睡得不安穩,她早已不習慣身邊沒有他。
她醒來的時候,看到子越靜靜地坐在床邊。清晨的光從厚厚窗簾的縫隙中鑽進來,照亮了他半個寂寥的側影。
也許是第一眼看到他的驚喜沖淡了她長期積累的警惕,她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妥,擁著被子笑起來︰「你回來了。」
他比往常沉默,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好像是從這個時候起,她以為的幸福生活慢慢發生了變化。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微涼還是從陽台的一地煙頭發現了蛛絲馬跡。她懷孕後,他就很少抽煙了,甚至連酒都鮮少踫,他說要給孩子樹立好榜樣。
然而他最近不僅時常在書房里抽煙,外出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有時一連幾天她都看不到他的人影。其實她一直希望為他排憂解難,哪怕只做一對聆听傾訴的耳朵,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告訴她。
他待她一如既往,只是話少了。
他陪她去產檢的那天,因是上班高峰期,特別堵,他顯得很煩躁,不停地按喇叭。微涼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深鎖的眉頭,柔聲道︰「預約的時間還沒到,不要著急。」
子越凝視著她,欲言又止。她以為他要說點兒什麼,但是沒有,他只是忽然緊緊抱住了她,那樣大的力道,仿佛要將她揉入血肉中。
「微涼……」他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微涼……」
「我在這里。」她抱緊他。用自己的方式給予他全部的溫暖。
他這才慢慢說︰「我做了個噩夢,我夢到我們的孩子沒了。」
「只是夢而已。」她這樣安慰他,心里卻莫名「咯 」了一下。
也許那並不是噩夢。而是上天憐憫的預兆。
產檢的時候,醫生說胎兒先天不足,即使生下來也活不了,建議不要這個孩子。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呆了微涼,比起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她更擔心一直以來對這個孩子寄予希望的子越。他攥著那份檢查報告,蜷起的手指微微顫抖。
微涼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我們再去看看其他醫生。」
他半垂著眸子看不清神情。只是「嗯」了一聲。這一聲仿若帶著無盡的酸楚與無奈,頓時讓微涼柔腸百結。她一直祈禱這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不為其他。只為子越。但她所有的好運氣似乎已經用盡,城里的大醫院、小醫院、私人診所,統統給出一模一樣的檢查結果。
暮色四合,子越的臉色一分一分變得難看起來。
微涼也終于下了決心。嘆息道︰「約個時間打掉這個孩子吧。」
他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許多孩子。這些話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子越已經被觸怒,恨恨道︰「你是孩子的母親,你怎麼能毫無留戀地說出這種殘忍的話?」
微涼一時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驚住。他從來不曾對她發過脾氣,連大聲說話也舍不得。她只當是孩子的事情刺激了他,忍了忍,到底沒有說話,只是扭過頭看著窗外。
但她心里不是沒有委屈的。
終于。他們也有冷戰的時候,好幾日不說話。
微涼時常想。原來愛情才是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你以為一輩子甜甜蜜蜜沒有爭吵,卻想不到下一秒就互相埋怨。
手術拖了一個月才定下來。
是子越先同她說話,他道歉︰「對不起。」
三個字仿若包含了千言萬語,他也終于決定打掉這個孩子。他細心安排醫院,吩咐人去請照顧她的保姆,連房間也重新布置了一番。他細心周到,好像當初知曉她懷孕時一樣,只是她感覺得出,到底有些不一樣了……
進手術室的時候她忽然害怕,忍不住顫抖。他站在走廊一側的窗邊,並沒有看她,她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子越……」
他像是被驚到,一下子轉過來,一雙眸子星星點點,好像泛著水光。
微涼一怔,他在哭嗎?
她乍然鼻酸,眼淚奪眶而出。他快步走過來,想說什麼,但是醫生已經將她推進去,手術室的大門轟然緊閉。
醫生給她打了麻醉藥,其實沒有用,游警體內被植入了麻醉抗體,確保永遠保持清醒。
她閉上了眼楮,醫生以為麻醉生效,一邊吩咐護士準備,一邊感慨︰「好好的孩子,作孽啊……」
小護士在旁邊搭腔︰「听說是子越不想要這個孩子,吩咐了所有醫院統一口徑……」
微涼霍然睜眼,突然感覺撕心裂肺地痛,她痛得幾乎暈過去,只得緊緊握住拳頭,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兒聲音。
醫生驚慌起來︰「大出血……怎麼回事?」
她感覺大量鮮血涌出體外,一分一分抽走生機,她淒涼地合上了眼楮。小護士趁手術室里無人注意,湊到她耳邊說︰「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不相信你到他身邊沒有目的,他不能要你和他的孩子!」
游警組織真是費盡心思,手術室里也安排了人。
她冷冷笑道︰「你們不是想殺我嗎?這正是個好時機。」
小護士也笑︰「小小人流手術死了人會引起懷疑的,上頭相信大名鼎鼎的子越會做我們想做的事,畢竟他們這一行的人一向疑心甚重。」
是啊,疑心甚重!
那些日子他頻繁外出想來是在調查她的身份。他查到她是游警,他懷疑她是被派過來對付他的殺手。他沒有想過親口問一問她,也許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她。他在自己的疑心和不信任中布下陷阱,一步步讓她心甘情願放棄這個孩子。
她決心不要這個孩子的時候,他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想必以為在她心中這個孩子只是被她利用的一個籌碼。
剛才在手術室外頭,他確實是哭了,是因為內心清楚地知道他自己才是殺死孩子的劊子手吧?
微涼無聲地笑起來。曾經,她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到頭來發現原來她什麼都沒有。
他說過,他喜歡孩子,他希望有許多孩子,她是他一眼看到即知要共度一生的女子。
共度一生啊……一生那麼長,她從來不曾一眼看到過盡頭。
這場手術最後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利。而這個時候她已經覺得能不能做母親都不那麼重要了。
子越一直在安慰她,也許認為這對一個女子來說是巨大打擊︰「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沒有什麼是絕對的,你安心把身體養好,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她企圖在他臉上找到懷疑、憤恨、敷衍或是愧疚,無論什麼都好。但是沒有,他還是一副看上去很愛她的模樣。
看上去很愛她,她真是恨極了他這副模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