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大亮,早自習還未開始。
秦伯通已穿的規規矩矩,藏藍袍褂裹身,戴一頂黑狐狸毛帽子,肩頭的落雪還未曾拂去,就搶過紅錦盒摟在懷中。
摟的那叫一個緊,像摟一個孩子。
似乎這錦盒是他親生的,秦玄昭倒是充話費送的。
秦伯通說話的語氣也涼颼颼的︰「玄昭,這麼早,你到庫房做什麼?」
「我想……」
「給林家備禮的事,你不必記掛了,如今你只需好好讀書便是,一應往來的事,由我做主。」
「可是爹……我想著……這錦盒里的……」
「林家的禮,你娘已經備好了。」秦伯通把紅錦盒放回原處,叫秦玄昭去庫房外說話︰「到時你只需一塊去林家便是。」
說罷,便命下人給庫房上了兩把鎖。又交待不準任何人到庫房里隨便翻動,當然,這任何人也包括秦玄昭。
十一月十二。
雪停了,天和暖些。
京城的柳樹掛滿了雪,遠看像一朵朵肥碩的蘑菇。
林家屋檐上也白茫茫的。
一群鴨子晃著腳扛著肚子在院中走來走去,白皚皚的雪地上就出現一排排整齊的小腳印。
大夫提著藥箱來,過不久就搖頭而去。
這已經是第四位大夫了。
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林氏心里悲傷,精神有些恍惚,無法出門,就交待林檸溪去買些紙貨,並訂一口棺材回來。
紙貨,又名紙扎,這一點,古代現代都差不多,古代扎一些童男童女,元寶馬車,現代扎一些手機電視,轎車別墅。
林檸溪倒想給自己的爹扎個手機玩玩,紙扎鋪掌櫃哪曉得什麼是手機,只是問林檸溪︰「手雞是什麼雞?是公雞還是母雞?」
林檸溪只好選了一個童男,一個童女。這便花了一兩銀子,古代的紙貨真是貴的咬牙。
林檸溪抱著童男童女埋怨︰「一兩銀子,這紙人比我還貴呢。」
掌櫃便笑說︰「姑娘說的一點兒不假,這紙人燒了,到地下會伺候人,若把姑娘燒了,那便什麼也沒有了。可不是紙人得比姑娘貴嗎?」。
楊木棺槨的錢,也是從牙縫里摳出來的,林家不濟,差一點死不起,又不能不死。
上下收羅,林檸溪還去當鋪賣了兩樣首飾,所得銀兩,才夠買最便宜的楊木棺,還是薄皮的,薄皮的楊木棺比薄皮西瓜強不了多少,用手指一叩,「啪啪」的響,似乎掉到地上就會四分五裂一樣。
古代人講求身後事。
《紅樓夢》中曾有一個片段,講機關算盡的王熙鳳死了之後,草席裹身雪地拖行,連個好發送也沒有,甚是可憐。
一般人家,即使生不如意,死也要盡力張羅。
林檸溪買來的棺木就擺在西屋。
林檸溪又找來白蠟燭插在銅燭台上,拿火舌子點著,不料林母歪在那兒哼唧︰「大白天點蠟燭,多可惜,再說,你爹還未咽氣,先不點。」
倒忘了。
「噗」一聲吹滅,就听院里有「咩咩」的聲音。這「咩咩」的聲音,很是歡快。
果然是羊,兩只羊長的壯碩,在林家院里撒歡,混在那群鴨子當中,你追我趕,倒是熱鬧。
給林家送兩只羊,是秦夫人的主意。
秦玄昭雖然不大樂意,畢竟林父這身子,怕也告別羊肉了,送羊,有何用呢。
秦夫人卻道︰「這是咱們莊子上新送來的,莊子上送來的雞鴨鵝鹿,一應蔬果,這羊是最機靈的了。」
機靈有什麼用,難不成能當丫鬟使嗎?
秦夫人笑說︰「林家困窘,送兩只羊好過年,再說,牽兩只羊從街上一過,大伙都看見了,可比送幾十兩銀子風光多了。」
秦伯通去林家探望,自然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如果有恐龍,恨不得牽著去吧?
當時要有狗仔隊跟著拍拍照,上上電視,最好給秦伯通來倆特寫,再來一段訪問,就更合他的心意了。
秦夫人赤金百寶如意簪子富貴逼人。
秦伯通黑色交領繡草莽紋錦袍袖口點綴著金線。
秦玄昭素淨些,只穿尋常的淺綠松袍子,腰系乳白色白玉帶子。他有些心不在焉的。
父母要來作秀,他還得跟著,作秀這事,他一向不喜,他好歹是個正經人。
秦夫人跟秦伯通先進了屋子。
林檸溪抱著白色的童女往西屋去。
滿院雪色,桂花金黃如豆。
牆院深深,木門濕濕。
秦玄昭立于廊下,雙手背後交疊,深情款款望著那一樹金黃的桂花呵了呵手︰「遙知天上桂花孤,試問嫦娥更要無,月宮幸有閑田地,何不中央種兩株。」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這朗誦詩歌呢。
關鍵是,也不是初一,也不是十八,他來林家做什麼?
林檸溪跟他實在不是一掛的,如今也不打擾他的興致,只當他不存在,抱著童女從他面前路過。
秦玄昭一抬頭,見面前一張白生生的臉,紅唇黑眼,那紅唇小的跟蠶豆一樣,那眼楮,卻跟包子似的,她分明盯著自己,笑的猥瑣,秦玄昭一愣神,差點從廊下摔出。
童女嚇到秦玄昭了。
說時遲那時快。
林檸溪一伸手,便攬住了他的腰。
只是慣性,害怕他摔下去。
甚至這一刻,忘記他是誰,只想做好事罷了,誰讓她愛助人為樂呢。
她的手冰涼,他的衣衫冰涼。
她就這樣呆呆的攬著他。
青絲飄飛。
陽光正好。
秦玄昭驚詫的合不攏嘴。
那麼近的距離,他甚至看到她眼楮里的神彩跟她長長的睫毛。
「咩——」一聲羊叫。
秦玄昭回過神來︰「你摟著我做什麼?姑娘請……」
「是啊是啊,我摟著你做什麼,我得自重。」林檸溪趕緊松手,剛松手,便听「啪」的一聲,秦玄昭從走廊的木台階上摔下去,直接倒在雪地里,濺起的雪飛起來,落在他臉上,紛紛揚揚,美的不像樣子。
「你——」
「男女授受不親。」林檸溪裝無辜。她雖不想摔他,可一看到他那張臉,她就緊張,一緊張就松了手,誰知道他怎麼還沒站穩。
林檸溪想去扶,又放不下面子,想了想,才伸出手︰「我拉你一把。」
秦玄昭自己站了起來,拍拍袍子上的雪,冷冰冰的道︰「我自己難道不會站嗎?」。
什麼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林檸溪啊林檸溪,你真是,他可是你的大仇人,幫他做什麼,趁他摔倒,趕緊往他身上放兩塊石頭壓著才是正經吧?免的他又說出什麼萬箭穿心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