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從那天之後,宅邸上下就處于膠著狀態。
靜姝沒有再去和林嬤嬤分派家事,李明誠也沒來尋她。
阿原消息靈通,出去一圈,就立刻回來告訴靜姝,原來林嬤嬤已經做主將賬務交給徐浩森打理。但,徐浩森並沒有接。具體為什麼,阿原不清楚。靜姝心里卻大致明白。
她算了算,過了今明兩天,就是林柔藍的頭七。
頭七過後,一切塵埃落定。相信到時,大家各奔東西還能體面地互道一聲珍重。
她如此想著,覺得身上陡然一松,從來沒想到林嬤嬤會忽然給她半路一擊。
午後稀薄的陽光下,林嬤嬤面含沉重而來,帶來了一個古樸的紅木箱子。
她悲傷地說︰阿姝,你年紀尚輕,並不十分了解你娘親真正的心意。這麼多年,你娘親的心都被藏在這個箱子里。我想,等你看過這個箱子里的東西之後,大概就會明白你娘親真正的期許。
她驚愕在原地。
林嬤嬤臉色復雜地望了她良久,才嘆息著一步一步拉她走到箱子跟前,然後放手離開。
箱子是這個時代的舊款式,四四方方,瓖著銅扣,很有些年代的稜角。
她心里有些感應,站在箱子前死活不敢向前去打開。
一是,怕承受不住林柔藍一生心路歷程的沉重。
二是,怕褻瀆了林柔藍的心。
說到底她是個外來人,以前的林柔藍情史過往,一半來自于家丁訴說,一半來自于自己腦補。如今真正要去親探她的心,有種偷窺的罪惡感。
而且,她有點弄不明白林嬤嬤為什麼忽然要把這箱子給她看。
要知道,林柔藍彌留之際她趕回常州,床前林柔藍可是分明對她說,沒有遺言給她,只讓她未來的日子安置好李家。相當的絕情絕性。
林嬤嬤如今這樣做,可是違背林柔藍的本意。
她實在是踟躕了。
早春午後的陽光透過紗窗,疏疏照在箱子上,每一個紋路都散發著歲月的氣息。靜姝坐在臨窗的榻上,就這樣望著箱子出神,從下午到晚上,又從晚上到深夜。
嚇得阿原以為她要魔怔了。最近每到晚上,阿原都有些害怕,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半夜被靜姝嚇著了,總之她只要一瞧到她們小姐臉色明滅不定,就本能的心髒發抖。
此時也是這樣,靜姝晚上沒有進食,阿原頗不放心就去後廚讓人做了糯米湯圓當夜宵,誰知一進內室,發覺她們小姐臉色不對。
至于哪點不對,她說不上來。只是,當她將盛著湯圓的托盤放到桌子上打算喚一聲小姐時,才發現原本平穩擱在窗下的紅木箱子竟然被人打開了。
中午林嬤嬤來時她也在場,所以她是知道紅木箱子來歷的,因此更是害怕,不禁嚇得「哎呀」一聲。在她而言,只要是夫人的遺物,都難免承載著怨氣。下午時,她只旁觀她們小姐盯箱子的眼神都有些發 ,如今……
她嚇得趕緊跑到靜姝身邊,喚道︰「小姐,小姐!」
靜姝正坐在條案前一動不動。
她的面前,燈下的楠木條案上,擱著一個信封,上書︰吾女靜姝親啟。字體是端正的簪花小楷,說不出的嫻雅婉麗,優雅別致。
可阿原只看了一眼就一下子呆住了。
她從小伴著小姐長大,是學過字的。所以不會不知道信封上幾個字的意思。
這封信是夫人的遺信。
她心突地一跳,向後退了一步。
「小姐,這……」她連忙向靜姝看去。這才發現燈光下她們小姐臉色極差,放置到條案上的手也緊緊地握成了拳。
她心悸道︰「小姐,你打開看了嗎?」。
靜姝無聲地點了點頭。
阿原疑惑道︰「夫人說什麼了?」
但靜姝長長地吁了口氣,卻什麼也沒說。
她示意阿原跟她來,兩人一起走到紅木箱子旁,看著箱子里層層疊疊滿滿當當的信件出了會兒神,然後將信件一一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這一夜,靜姝沒有合眼。她時站時坐,時走時立,信件一封一封被她拿起拆開讀完又放下,如此反復。
阿原最初還因為不放心,決定陪著她在燈下做針線,誰知很快就挺不住歪倒在床上睡了過去。醒來後已是一室空靜。
窗外鳥叫聲傳來,紗窗透出了光亮。原來天已經亮了。
但是,她們小姐人去哪兒了?阿原疑問。
此刻宅子里作清晨灑掃的家丁若是听到了,一定會說小姐一大早就魂不守舍去林嬤嬤院里了。
但這一切,阿原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當她起床完畢,前去廚房準備早餐時,听到家里眾人都在傳一個消息︰小姐要隨將軍去承京了!
她驚住了!
轉眼已是兩天過去,林柔藍頭七的當天,天空似乎也感觸到哀傷,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風聲雨斜中,李明誠把一束用絲帶扎好的雪白雛菊,輕輕放在林柔藍墓碑前。他俯身將那絲帶細心撫平,久久凝視墓碑上的「李門林氏柔藍之墓」幾個大字,直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才如驚醒般茫然回頭看去。
徐浩森和靜姝同步而來,兩人同撐一把傘,傘下靜姝身著墨色旗袍,鬢戴白花,臉色如白紙般蒼白,愈下愈大的雨撲稜稜打在傘上,兩人肩頭都沉浸在水霧里。
走到跟前,徐浩森喚了一聲︰「伯父。」李明誠點了點頭,靜姝卻怔怔地只看著墓碑沒有言語。
李明誠一時間心緒復雜。
他想起日前從林嬤嬤處得知阿姝同意和他一起回承京後的場景。驚喜驚詫,都不能完全形容他的心情。他問林嬤嬤用什麼法子勸說了阿姝,但林嬤嬤始終諱莫如深。後來,他忽然明白自己想岔了。如今情景,同意已是最好的結果,理由已不重要。
此後余生,靜姝將是他最大的責任。他已經誤了柔藍,不能再辜負了他和柔藍僅有的結晶。
他看了看身旁女兒淒楚的臉,然後抬首看向墓碑上林柔藍微笑的臉,暗暗下了決心。
淒清墓園,風雨如注。蕭索模糊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