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浩森,那是誰?靜殊呆看著面前目光灼灼的陳卓英。
黑夜里,靜殊那雙大眼楮閃著光芒,直盯的陳卓英心里一陣酸澀,也有一絲好笑,柔聲道︰「怎麼這麼悲觀呢?一有事就聯想到浩森身上,也怪我沒有和你說明白。」
靜殊還有些發呆,腦袋由原來的緊繃一下松弛下來,嗡嗡的有些晃神。
陳其芳了然地看她︰「怪不得你失魂落魄的,倒是想點兒的好的。」
靜殊喃喃地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們都沒說是誰,還那麼神秘,我怎麼能不胡思亂想?」
陳卓英和陳其芳對視一眼,兩人都無奈搖搖頭,任何時候見著靜殊都是步履從容的風致,鮮少見她這麼惶急,如不是涉及心中所愛,她怎會如此?
眾人繼續前行,夜里微寒的風掠過身側,周圍盡是陌生的荒野,來來往往的你攙我扶的士兵們,身上還殘留著濃濃的火藥味,從他們身邊走過,仿佛就可以想象出激戰時槍林彈雨的景象,靜殊環視了下四野,慢慢收回心神,長長呼出一口氣,才又出聲問伴在身側的陳卓英︰「不是浩森,那我和院長這是去給誰看傷?」
陳卓英目光射向遠處一個光明的所在,悠悠道︰「所謂的‘我方’士兵。」說完,微微冷哼出聲。
靜殊眼光中露出不解,所謂的我方士兵?那到底是……忽然她眼光一閃,望向陳卓英,身側之人微微頷首。
這場激戰背後果然藏有古怪。
可到底是誰制造了這起「擦槍走火」引發粵浙兩方戰火的呢?
盤點各方利益。只有一個可能,靜殊搖搖頭嘆口氣︰「在這一方棋局里。沒有能獨善其身的棋子。」
陳卓英望她片刻,不想她竟把局勢看得如此清楚。不過,長久以來不都是這樣麼,不然自己也不會……他望了望夜空道︰「不錯,獨善其身不是那麼容易。想當初浙和蘇都想拉攏廣東這邊的孫氏政府,蘇想向廣東擴張,只是元帥在這里的勢力強盛他們進不去,無奈之下向浙江擴張,這就導致了浙以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極盡拉攏廣東作為粵援,而元帥亦以為「救浙江即以存粵」。這才有了這次的派兵。」
靜殊接口表達完他未盡之意︰「可是。元帥在廣東一直受到陳炯明舊部方面的騷擾,根本沒有精力支持這邊,所以你們來之後接到的命令一直是按兵不動。對嗎?」。
陳卓英看向她︰「浩森跟你說的?」
靜殊點點頭,其實這些歷史紀要即使現代的高中歷史書上都有記載和描述,她又怎麼能不知道呢?只是書上並沒說明發兵與否,各中細則更是寥寥概括,一筆帶過,她只知大致進程,卻不知這其中復雜多變的棋局。浩森昨日中午給她細細講過。她才得以知曉,當然包括那喬瑾背後的閩軍方面,他們這名義上的敵人其中私下卻相通的,這如何不讓人慨嘆。古書上的合縱連橫,實在是太過駭人,朋友和敵人往往就在一念之間。當然。作為政治之外的人,她確實是無力制止什麼。雖然她覺得粵軍在這次戰爭中有種不義之嫌,表面和浙相連。暗中又與閩有來往。可這就是政治不是嗎?
她這廂兀自思想亂斗,陳卓英那廂卻想到了別的。
浩森和靜殊確實是無話不談,政經文史,風花雪月……陳卓英閉了閉眼,想起昨天徐浩森在會議後與他的談話,現在想來浩森當時的平淡的話語,其實更像是一種示威,他把靜殊與他各方面的相配,從外在到心理的種種說給自己听,是為什麼呢,一切都很明顯,只是為了說明他才是能與靜殊結伴一生的人,他們的心靈是完美契合的,而他陳卓英卻不具備這一層。
間或有燈光射來,一瞬即逝,但掃到陳卓英身上的瞬間,還是能看得出他嘴角掛著的微微冷笑,拳頭的微微握起。沒有人給他機會讓他展示,包括這身側的伊人。這麼久以來,每每夜深人靜之時,想起那天醫院後園枇杷樹下靜殊的拒絕就會心痛良久,他缺的從來都是運氣。若是他和靜殊早早相識,就不會有這後面無數的無可奈何。誰是真正的心靈完美契合者,還是兩說。
臨時搭建的作戰帳營里戒備森嚴,層層關卡過後,靜殊終于見到此行的目標人物,一個不甚起眼的粵軍士兵,這麼說是因為他穿的是粵軍的軍裝,肩章軍帽無一例外。這個人左胸處受了槍擊,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血不斷地從那傷口處流出,看著情況十分危險。陳其芳向他的傷口處細細查看一番,又抬頭翻了翻他的眼楮,轉身對陳卓英搖了搖頭,靜殊心里一緊。
陳卓英眼神黑沉,看不出他的情緒到底是什麼,片刻他才沉聲道︰「真沒有救了?」陳其芳搖搖頭︰「我不敢保證能救回來,但總歸要試一試。」
陳卓英不語,靜殊不知他在遲疑什麼,忍不住提醒道︰「人命要緊。」
陳卓英這時才吐出真相︰「他不是我們的將士,他只是穿著我們的軍裝假扮的。」
「恩?」陳其芳和靜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些許驚訝,道︰「那他是哪個陣營的?」
「閩。」
果然是他們在作怪。
陳其芳復又看向那士兵,微有遲疑︰「那如今是救還是不救?」
陳卓英未有回答,他回頭對旁邊的衛官低語幾句,就見那衛官立刻听令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就听到帳外有雜亂聲傳來,似是有個粗野的聲音在謾罵︰「你們這些小人,帶我去哪里?」「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接著,帳簾唰地一聲被撩開。兩個衛兵押著一個又高又胖的士兵走了進來,那高高胖胖的士兵雙手被綁在身後。手臂衣服上盡是血漬,很明顯是哪里受了傷。但他仗著身體優勢,硬是把押著他的兩個推搡的左右站立不得,掙扎的同時還不忘破口大罵︰「娘額錯比,放開我。」
這唱的是哪一出?靜殊眼泛疑問,細細看向他,這人身上的軍裝雖然已經髒亂不堪,但仍可以看出與粵軍軍裝的明顯不同,還有他這口音,這罵人的話。很明顯是上海那邊的,難道是……?
只是不待她問,那人就已經向她開炮︰「看什麼看,你這……」只是他下一個字還未吐出,就听「啪啪」地兩聲,有人已經一巴掌左右扇到他嘴上,罵道︰「放肆,閉嘴。」是陳卓英身邊的衛官。
靜殊會意過來,很明顯。這人下一個詞就是對她的咒罵之語,陳卓英身邊的衛官倒是眼疾手快。
那高胖之人被掌嘴的一剎還有些發愣,然而待反應過後,只見他臉瞬間漲紅。立馬奮起反抗,邊向前亂踢邊罵道︰「竟敢打老子,放開老子。老子不撕了你……」這一番掙扎,兩三個士兵竟是按不住。
陳卓英眉頭皺起。向旁邊衛官望了一眼,那衛官刷的一聲掏出手槍。直直按在那高胖之人的腦門上,那人身形瞬間定住,不敢再動,也不敢再發一言。只是眼神仍然激烈,直直盯著帳中央的陳卓英。
陳卓英神情冷峻,上前一步負手立于在他一米外,冷聲道︰「你倒是剛毅,被俘了還有這麼大的心勁兒。」
那人「呸」地一聲,罵道︰「我們浙滬軍都是剛武不屈,不似你們那般下作,有本事你們就斃了我,不然我罵你沒商量。」
話剛說完,身邊的衛官已經一腳踹在他腰上,罵道︰「你說誰下作?!」
陳卓英揮了揮手,讓他走開,繼續問那人道︰「下作之詞何來啊?可否告個明白?從捉到你至現在,你都在罵,可要知道這戰火伊始,是你們先開的槍!」
「放屁!」那人又忍不住大罵,「是你們先開的,我們長官說了你們是我們的盟軍,我們才會大意讓你們偷襲成功,真是瞎了眼楮相信你們。」
甲方說是乙方先開槍,乙方說是甲方先開槍,兩邊似乎都是各佔道理。兩邊若都說的是實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在中間搗鬼。靜殊回首望了眼擔架上的奄奄一息的「粵軍」士兵。
那人在那兒罵著,陳卓英不再反駁,靜殊明白他在引著那人說出實情。倒是剛才動手的衛官看不過去,上前一步又是一耳光過去,怒不可遏指著他的鼻子罵道︰「狗嘴里吐不處象牙,明明就是你們先開的槍,知道我們的兄弟受傷的有多少嗎?你們這些狗娘養的。」他不讓別人罵,自己倒罵起來了,靜殊搖搖頭,哎,死傷都是自己的軍中弟兄,那種憤怒和傷痛是需要一個突破口來發泄一下。
剛才就是他扇的耳光,這會兒又一個,那高胖之人似乎不堪再受辱,他雙眼發紅怒道︰「你媽的,我跟你拼了!」說著,掙月兌著向前沖撞而去,絲毫再不管額頭上是否頂著槍口,這一刻似乎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那拿槍的衛官沒有陳卓英的命令不敢擅自開槍,這會兒不得已也騰出手幫忙按住那人,不讓他動彈,陳卓英嘆一口氣,向外使一眼色,示意可以押出去了。
眾人得令,推搡著那高胖之人艱難向外走,那人不服還猶自謾罵,陳卓英鎮定不變回轉身向陳其芳道︰「事情大概就是這樣,這擔架之人……」
然而,話未說完,只見陳其芳雙目猛睜,猛地推開他,急聲道︰「閃開!」與此同時,有槍聲伴隨著子彈的聲音破風從耳邊穿過,他警覺過來,下一秒已經向左邊一躍,護著陳其芳臥倒在地。
他在臥倒的瞬間,向後看去,只見那被押之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松開手來,他手上拿著一把手槍極盡癲狂,看射自己不中,竟又直直對著靜殊方向,陳卓英身體一抖,大叫︰「靜殊~」
這本是電閃火花一瞬間的事兒,眾衛官在瞬間的呆立之余,已經紛紛掏出槍,但還是晚了一步。
「崩~崩~」
萬籟俱寂。(未完待續。)
PS︰靜殊妹紙,你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