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籠,黑涔涔的夜幕遮了天上的星光覆蓋在這李家村的上空。鄉下地方不像城里晚上八九點正是夜生活的開始,這里多半都歇息的早,為的就是省下那點煤油錢。就像此時,整個李家村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那村東口的老李頭家冒出的一點半點。
門扉輕響,有個俏生生布衣打扮的小姑娘撩簾而進,她手中的托盤上放置著兩個粗碗,里面熱騰騰湯面的幾乎溢出。她剛跨過門檻,悅耳的聲音已經呵呵笑著傳出︰「鄉下地方沒有什麼可招待的,小姐若不嫌棄就先吃碗湯面暖暖身子。」
靜殊正在用老李夫婦給的土方子給自己的手臂上藥,這會兒驀地抬頭,見狀,趕忙站起相迎,那小姑娘抿嘴一笑︰「小姐趕快坐著吧,你的手擦傷的厲害。」說著,已經快步走到桌旁放下托盤,行動很是利索。
靜殊心中滿是感激,誠懇道︰「李姑ˋ娘,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
那李姑娘爽朗地揮手笑出聲︰「說什麼感謝不感謝啊,就像我爹說的,天下同姓是一家,誰讓我們都姓李呢,這也是種緣分。」
話是這麼說,可是救命之情還是要感謝,靜殊從手腕上解下那陪伴著她快一年的手表,遞過去道︰「本來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但現在我手上沒有什麼銀錢,這個表是個西洋貨,還能值幾個錢,李姑娘若是不嫌棄就先收下吧。」
那李姑娘像是嚇一跳,趕忙退後一步,擺擺手道︰「小姐這是干什麼。救你們不過是舉手之勞,實在沒有要你們錢的意思。」
靜殊趕忙點點︰「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誤會。」頓了頓,又誠意道︰「但是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一定要收下好嗎?」。
那李姑娘搖搖頭︰「看來小姐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說著,拿起桌上的藥膏幫靜殊把手臂上的傷口涂完,才又道︰「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誰沒有個落難的時候,總之我和我爹娘是不會要你們錢的,小姐快收下吧。」說著,不顧靜殊的推月兌,指了下桌子上的湯面道︰「小姐趕緊吃飯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我去幫你叫那位陳先生去。」完了一溜煙跑出屋外。空留著靜殊對著晃動的布簾嘆息。
她和卓英實在是好運,才遇到這麼良善的一家,靜殊無奈地望了望手中的手表,指針顯示現在晚上八點半,自他們被李姑娘一家救起,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若不是這房里簡易的家居,干淨的陳設,還有身上這已經換下的一身李姑娘的粗布衣物時刻提醒著她,她幾乎不敢相信。她竟然經歷了那麼一場生死劫難。綁架,跳車,槍林,轟炸……那電影中才會出現的一幕幕就這樣又再一次呈現在她眼前。
而且這一次。還牽連了另一個人,陳卓英。
若不是他,她此時還在不在這個世上還是兩說。他再一次救了自己一命,雖然他不這麼認為。就像傍晚在那陌生的白石河岸。他醒來後望見她的第一句話只是一句︰「靜殊,你還在……」
思及此。她嘆口氣,端過那一碗冒著白煙的熱氣騰騰的粗面放在自己面前攪拌了下,才望了望門口,陳卓英去問老李頭這個村子的方位和回去的路線,到現在還沒回來。這黑夜漫漫的,就是知道路線了,怕是也來不及趕路。也不知道浩森知道不知道自己被綁架的事,如果知道,那他不是要急壞了?
她這正望著面碗出神,門簾挑動處,又有人走了進來,不過這回是同樣著一身布衣卻仍是氣質卓然的陳卓英。傍晚那會兒,他們兩人被老李頭夫婦從河岸邊上撿了回來,好心的老人家見他們兩人全身濕透,就讓李姑娘拿自己的干淨衣服讓她換上,而陳卓英就暫時穿著老李的衣服。這一家人對陳卓英一身的軍裝一字不提,倒是陳卓英向老李解釋他們倆的遭遇,生怕嚇著這一家人。她還記得那老李頭當時擺了擺手道︰「其實這些都不用告訴我這老頭,不管你們是誰,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老李都不會見死不救,外面那些打打殺殺都跟我們這些老百姓沒有關系。年輕人,既然你是軍人,那我老李就只說一句,那就是,希望你們以後能對百姓點活路就成。」
是啊,在這水深火熱戰事不斷的國土上,百姓大眾所求的也不過是這一點點活路,靜殊嘆了口氣。
倒是陳卓英大步走到桌前,將她望了一望,才坐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出口道︰「嘆什麼氣啊,我們這都活著坐在這里了。」靜殊抬頭看向他,咧開嘴角笑了下道︰「在想老李頭今天說的話,很實在也很悲哀。」
陳卓英眉頭輕鎖,點了點頭,卻是未語。靜殊見他如此,便也習慣性地跟著沉默,拿起筷子挑了根面條放在嘴里。咀嚼了半晌,才想起忘了正事,連忙又抬頭朝陳卓英看去,不料那青山不移的眼眸也正瞧著她。
靜殊眼光一閃,磨開些目光,輕咳一聲道︰「對了,還未問你呢,你去問清楚了嗎?這里是什麼地方,離青浦遠嗎?」。
陳卓英低頭又抬起,眼光投向桌上的湯碗,道︰「遠倒是不遠。」听說不遠,靜殊稍微放下了點心,點了點頭道︰「那就好。」只是……陳卓英又道︰「但這個地兒是浙滬的管轄區,我們要回到我們的營區還得費點周轉。」
恐怕不只是周轉那麼簡單吧,靜殊聞言稍微一頓望向他,陳卓英輕嘆一聲︰「什麼都瞞不過你。現在是非常時期,況兩軍前幾天剛經歷了交火,我們要跨區估計得有這浙滬的通行派司,不然就只能在這個轄區里轉圈出不去。」
靜殊疑問︰「普通百姓來往也過不了?」
陳卓英搖搖頭︰「听老李說,以前是可以自由通行的,就是這段時間的戰事起了之後,才開始監管起來避免人員隨意流動的。」
那怎麼辦呢?靜殊輕輕捶著桌子發急︰「浩森一定會急死的,他不知道我們被沖到這里,連來救我們怕也是不能。」
一提到浩森,陳卓英臉上驀地意味難明,他頓了半晌,輕聲道︰「你不要急,我會想辦法帶你回去的。」又頓了片刻,才接著道︰「另外,以我對浩森的了解,即使我們暫時回不去,他也會找到這里的。」
陳卓英和徐浩森曾經是親密無間的同學,是一起陪伴彼此度過年少青春歲月的伙伴,對彼此出眾的才能和抱負均可謂是了解甚深,這些深深的感知在以前或許是增進兩人之間感情的催化劑,然而,在今日這一刻,卻正好相反,它變成了另一種味道,那種對彼此的感知讓他們幾乎對立。
一切正像陳卓英推斷的那樣,徐浩森在翌日早晨,驟然出現在老李家的大院。僅僅不過一個晚上,他已經沖破重重關卡尋到了靜殊的所在。靜殊當時剛剛起床梳洗完畢,她本來打算今天和陳卓英一起按著老李給的路線走走試試,沒料到浩森會忽然的從天而降,她驚呆了。
持槍而立的士兵早已經把老李家的土牆大院團團圍住,徐浩森急不可待地大步進入院中,在看到靜殊驚訝地撩簾而出的一剎那,驟然僵住。他的心上人,他的阿殊,活生生的站在他不遠處!他沒有看錯,天哪,是真的!
他僵立著不動,靜殊卻早已經欣喜若狂,「浩森……」她飛奔出去,撲向大院中央的身形。徐浩森下一秒已經展顏而笑,他迎上前抱住她,手掌激動地揉著她的頭發喚著︰「阿殊,阿殊……」
靜殊答應著︰「是我,是我……浩森,是我。我好好的。」
徐浩森抬起她的頭,望著她有些淚眼朦朧的雙目,不自禁低頭一吻她的額頭,復又抬頭,道︰「阿殊,對不起。」言語里是深深的痛苦和內疚。
靜殊現在心里溢滿驚喜,根本不願听這些,她夠著浩森的脖頸環起來輕嘆著︰「不要說對不起,浩森,你這麼快找著我,就已經是萬幸了。」
浩森攬住她,緊緊地,像是怕她下一秒再消失在眼前,眼中也是濕熱一片。生死別離也不過這般。
兩人正兀自沉浸在旁若無人的重逢喜悅里,就听到大門外,有士兵叫道︰「陳長官。」
接著陳卓英的聲音遲疑地揚起︰「你們……」
靜殊這才想起只顧和浩森親昵,忘了告訴他,一切都是卓英救的她,她連忙從浩森懷里掙開一些,抬頭道︰「對了,是卓英救得我,不然,你現在就看不到我了。」
浩森眼神明滅難定,但他仍是模了模她的頭,安撫地輕聲道︰「我知道。卓英……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呢。」靜殊是他的未婚妻子,她的命就等同他的命,他倆早已經算是合成一體。所以說,說陳卓英是他們兩人的救命恩人一點也不為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