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過來的蘇昭珩並不知自己正處風雨中,很是歉然的看著林莞婉。
「又讓你見著我這種頹廢的樣子了。」
林莞婉視線落在他臉上,看著他眉宇間始終不散的郁色,輕聲問︰「遇到什麼事了嗎?怎麼會弄得傷口又裂開了,三爺說你與侯爺起了爭執…」
蘇昭珩聞言微微撇開了視線,跳動的燭火映在他側臉上,忽暗忽明間使他更添陰郁。
「婉婉…」
「嗯?」
蘇昭珩喚了一句,又沒有了下文,林莞婉擔憂的看著他。
做了好一會的掙扎,蘇昭珩伸手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指尖有些顫抖。
「婉婉,如果我說,我沒有了世子之位,沒有了蘇家長子這層身份,你會不會…」
「不會!」
小姑娘臉上還余留有明顯的驚詫,卻未待蘇昭珩將話說完,果斷的給予答案。
蘇昭珩一怔,同樣有些詫異的看著她,旋即又輕嘆口氣露出個極淺的笑來。
「你真傻。」他說著,拉著她的手貼在臉上,細細感覺著她心中的溫度。
林莞婉不太明白他為何突然說這種話,但她明白,她從來看中的不是什麼門弟什麼身份,甚至于他是否身體有異,這些通通都與之無關。她戀慕的就只是他這個人而已,就只是那個站在銀杏樹下,一眼就讓她怦然心動的少年。
將另一只手也貼到少年臉頰,林莞婉認真的看他。「我是一直很傻,不然今世你也不會還坐在這跟我說我傻。」
蘇昭珩動蕩一晚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似進入了港灣躲避風雨的小船。
「有些事情我要告訴你,雖然我有些難與啟齒,但我不想隱瞞,而以後的事我也還沒有個規劃,但我還是想先告訴你。」
林莞婉聞言抽回了雙手,正坐在床沿,蘇昭珩被她的鄭重與作態逗得心底發酸卻又想笑。
他的小姑娘真的是讓人要疼到骨子里去。
蘇昭珩也跟著坐直了身子,平靜有條理的將昨晚駭聞告知,還有小時候遇到刺殺的事。
林莞婉表面是默默的在听,手卻一直在發抖,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她再如何也不能去想像,蘇昭珩怎麼會有這麼一個離奇的身世。
「睿王要蘇家長房背上叛國通敵之罪,又折辱我至死,想來也是因為我這混淆了皇家血脈的身世…」蘇昭珩最後加與一句自己的猜測,結束了這個話題。
林莞婉終于抑制不住心中的驚駭,抖著手去握少年的手。「你怎麼就那麼肯定不是侯夫人……侯爺不是還想與你說什麼的嗎?!」
蘇昭珩神色黯然的搖了搖頭,「他並沒有否認對……的感情,事情真相應該就是這樣吧。」說著,他有些沮喪的將頭靠在她肩膀上。「婉婉,這樣的我怎麼配得上你…怕最終還是會連累你。」
「你這算是要賴帳了嗎?」。林莞婉心中難過,她不在乎這些,只是心疼他。「要是按這樣算,我也是夠名聲狼藉的,滿京城誰人不知我刁蠻。」
「蘇昭珩,我們間不存在這些問題,我只是擔心你。而且我也不管你會做什麼決定,前路究竟如何,我只想陪在你身邊。連累我……其實以我祖父和睿王間的仇恨,你不連累我,若是林家真有難我也逃不過去。說得睿王好像就會放過我們林家一樣!」
小姑娘說到最後聲音有著帶了怒意,蘇昭珩蹭了蹭她的頸窩,心頭暖烘烘的。「究竟是誰傻,我還是覺得你比較傻。」
「不分伯仲吧,但話再說回來,你是不是還得回侯府去,最起碼也得听听侯爺想要說什麼。」林莞婉伸手將他頭抬起來,定定的看著他。
蘇昭珩在此時難得出現了孩子氣,拉開她的手,又將頭靠在她肩膀上亂蹭。
林莞婉被他蹭得癢癢發笑,「別鬧,說正事呢。」
「我沒有想逃避。」蘇昭珩停下動作,抬起頭也看向她。「我昨晚只是不冷靜,我情緒從來沒有那樣失控過,所以我才離開。」
說著,蘇昭珩雙眸光芒又暗淡了下去。「侯府還是要回去的,起碼有些東西我要還回去,不然對三弟不公平。只是那樣,會委屈了你……」
都什麼時候了還顧慮著她,林莞婉心疼得連眼楮都發酸,她想哪怕他現在再平靜的想去接受事實,心里終究還是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傷疤。
本是年輕有為風光無限的少年將軍,卻要背負一個永不能見光,甚至會被世人唾罵的身世,他其實如何能平靜得下來?!
「蘇昭珩,你害怕我所謂的委屈萬分不及你一點,有些東西不是你能去選擇的,也不是你願要背負的。所有的一切,錯不在你,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指責你和怪怨你什麼。」
這是她祖父說的,人生來從沒有誰比誰高貴,真正的貴賤之分,是在于人的品質。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再如何表面風光也只是人眼中的小丑而已!
蘇昭珩听著她這種有些罔顧世俗的話,雙眼不由得睜大了些,可心底卻產生一種為之共鳴的激蕩情緒。
他的小姑娘,為什麼總能另他意外,令他從深淵中看到曙光和希望。
她就像那拋下繩索的人,讓他順著往上一步步得到解月兌。
而林莞婉想到自家祖父時,雙眼也亮了亮。
她覺得她祖父真的是跟神仙一般的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些她從未敢想從所聞的感悟都是從他口中听得。也許如今沮喪的蘇昭珩與她祖父說說話,興許就解了困境。
小姑娘想得激動,露了笑。「蘇昭珩,現在跟我回尚書府吧,這里也沒有吃的。你也得去解釋解釋你昨晚為何沒有幫轉告話吧。午間祖父還為此事生氣了呢。」
提到林老太爺,蘇昭珩先是頭一麻,轉念一想老人再而要查他清刺殺之事的動機,又硬著頭皮點頭。
也許見他父親之前,見見老人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已有預感其實林老太爺知道了許多。
于是,回尚書府的馬車上多了個蘇昭珩,林浩祺真的是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而也在宅子內呆了一個下午的蘇昭鈺被打發幽怨的先回了侯府。
林莞婉先前便有讓人送了信回府,到了墨竹居時正好是清竹領著下人在擺飯,老人正襟危坐在一旁。
蘇昭珩從進屋便察覺到在他身上的視線,裝作一副從容的樣子上前問安。
林老太爺嗯了一聲,「你跟我到小樓上去,你們幾兄妹在這用吧。」
瞧著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門,林莞婉有些傻眼,她家祖父一句話也沒問她,就將她甩下了……祖父的神色有些嚴肅,蘇昭珩不會被責罵吧。
某人離去,最輕松的莫過于林浩祺,差小廝去書房請了大哥三弟來,在飯桌上頻頻給妹妹搛菜。
林莞婉心中擔憂一頓飯吃得沒丁點滋味,一粒米兒在嘴里都嚼上好大會。
而小樓上,林老太爺正喝酒吃菜,蘇昭珩低頭吃著碗小米粥。
「有傷又二度爛醉,小子,是我往前太高估你了?」林老太爺將魚肉咽下,撇了眼小媳婦模樣的少年。
蘇昭珩拘謹的將粥碗擱下,「是晚輩的不是……」
「也未必全怪你,你父親也有不對的地方。」林老太爺打斷了他的話,「愛過就愛過,多大點事兒居然覺得沒臉見人,誰沒有個年輕的時候?」
太過奔放的話便得蘇昭珩險些被口水嗆著,一臉尷尬的看向林老太爺,他老人家果然是什麼都知道。
林老太爺悠哉的喝上一口,繼續道︰「下午皇上召見過我,得知你一直沒露面,我便索性在宮門等會了,遇到了你父親。嗯…或者改個稱呼?」
最後一句明明像是自言自語,蘇昭珩看到他掃來的目光,心中一緊有些怪異感。
「晚輩愚鈍,不知林老指什麼。」
「你覺得你…嗯…你父親會做出那樣的事來?做出與有夫之婦往來的事來?」
蘇昭珩覺得好窘迫,為什麼面前這個老人說話總不能委婉一些,好歹他也是文臣!!
「咳咳…」蘇昭珩清了清嗓子,表情透著尷尬與黯然。「並不是晚輩覺得,而是父親他當時…當時那樣算是默認了吧。」
「瞧,你這不是不確定嗎。」林老太爺笑笑,又喝了一口酒。「年輕人總是思想太過激了些,有疑慮就該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好好談談。」
聞言,蘇昭珩心念一動,垂目沉思。
此時有著輕巧的腳步聲傳來,林老太爺很隨意吩咐一邊的清墨。「再去添雙筷子來。」說著又看向武肅侯,「你倒是來得是時候。」
「讓林輔國跟著操心了。」武肅侯行了一禮才在方桌一邊坐下。
蘇昭珩見到他前來,已先放了思緒站了起來,待他坐下才低低喊了聲父親。
武肅侯抬眼打量他,發現他只是神色有些憔悴,身上還有些酒味,除此之外貌似還不錯也放心下來。
「你也快坐下,手上的傷無礙吧。」
「無礙。」面對敬愛的父親的關心,蘇昭珩仍是低聲淡然的回道。
武肅侯露了個笑,轉而與林老太爺說起話來。「所有的事都被輔國說準了,輔國此次又是救了蘇家一遭。」
林老太爺揮揮手,「少給我來這一套,你心里在罵我這老家伙手伸太長了吧,若不是為我那孫女,我才懶得管你們死活。廢了我多大的勁才試探到那鬼精的皇帝,簡直是在找罪受!」
武肅侯听著也是犯了尷尬,說話就不委婉一些嗎?
抽了抽嘴角,武肅侯還是再度道謝。「不管如何,輔國大恩,蘇某人絕不敢忘。而我們兩家也快要結成親家了,今日皇上已金口玉言,應下會賜婚。」
蘇昭珩手一抖,險些踫翻了茶碗。
瓷器清脆的相撞聲引得兩位側目。
「此事…此事晚輩想再緩緩。」蘇昭珩握了握拳,抬了頭去看武肅侯。「我要向皇上上折子,以傷為由請去世子之位,這…本該就是三弟的。」
武肅侯聞言怔了怔,林老太爺低吟一聲,居然露出了個贊許的笑來。
「小子,你倒是有那麼一兩點可取之處。」林老太爺又看向武肅侯,「可惜了,你沒有這種福氣,該說的你和他說吧,我下樓翻翻公文。」
言畢,林老太爺已起身往樓下去,蘇昭珩有些茫然的起身相送,再又不太自在的在武肅侯的示意中坐下。
武肅侯看出他的情緒來,低嘆一聲。「我確實是沒有這種福氣啊。」說完,他面色也鄭重起來。「珩兒,不管你如何看我,卻都不能去听信那些辱你生母之言,她是這世間最無暇的女子,容不得一點的中傷。」
方才蘇昭珩在林老太爺的話中便恍悟了些什麼,再听此言,在心中詫異間慢慢也形成了個一些條理,對所謂的私生子身份有了更深一層的疑惑。
武肅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很自然的將塵封了近二十年的記憶述來。
有關于他在小荷才露尖尖角時期遇到那讓人想呵護的女子,有關于世事弄人,兩人的有緣無份,再到他以會歸于平靜的生活,卻因一樁奪權陰謀造成了如今局面。
那是前太子大婚後的一年,當時身為李後的太後不知從哪里得知,武肅侯曾愛慕過前太子妃,還求娶了與堂姐長得十分相似的夏氏。
李後自被立為後,母妃去世後的寧王又被早早封王遣去了封地,再看著自己一雙越發出色的兒子,李後心底的**便不斷膨脹,借了這樁往事在一場宮宴上想先除了太子妃與已經效忠太子的蘇家。
很平常的手段,也是令人防不勝防的手段。
身為後宮之主,權利滔天,太子妃被下藥送到了一處宮殿,武肅侯也被暗中算計,帶到了那邊一處。
武肅侯回憶起那時的情形,仍然心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