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舜華神智回轉的時候,再次听見了嗚嗚咽咽的哭聲,她並未睜開眼楮,只是下意識地嘟囔了一句,「娘,別哭。」
「我的兒,你終于醒了?」
顏柳氏慌忙擦去臉上的淚水,雙眼紅紅地握緊了她的手,「有沒有哪里痛?告訴娘,娘讓你大哥再去找柏大夫來看看。」
顏舜華試著繃了繃身體,發現關節已經被人給妥善接回去了,只是仍然有些微的痛感,她便也不敢再用力,盡量放松地躺著。
「沒有啊,娘,我好著呢,您別擔心。」
如果說第一句娘是她的下意識行為,以至于剛才有些別扭,現在這一聲喊,卻是顏舜華誠心誠意的叫喚。
從此刻起,她顏舜華,就是顏家四房的孩子顏小丫。
「小妹,你要是有需要,盡管使喚大哥,大哥,大哥都替你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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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大丫在廚房忙碌著,顏二丫被提溜到主臥去聆听父親大人的教誨,兄妹當中便只剩下顏昭明,訥訥幾句,卻漲紅了臉。
顏舜華朝著他笑了笑,「我餓,有東西吃嗎?」。
「有,有,有,大哥這就給你端粥去。」
他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房間,剩下顏柳氏在一旁慈祥地看著她,「柏大夫說你的傷是有人刻意而為,小丫你看到那人是誰了嗎?」。
顏舜華一愣。
暈厥之前的那一片刀光劍影再一次地浮現在了她的腦海,她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
雖然她看到的不多,但是卻也知道,在那一剎那,在某一個地方,死了不少人。斷肢殘臂,刀劍鏗鏘,在狂風暴雨之中顯得淒厲而狠絕。
當時被金桂的馨香所包圍的她,很清晰地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隨狂風飄蕩著,令人作嘔。
某個瞬間,仿佛有鮮血濺到了她的右手,濕熱,粘滑,帶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凜冽殺意……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娘的乖乖,不要怕啊,娘陪著你,不要怕。」
眼見她的臉色陡然蒼白,貝齒也重新咬上了嘴唇,舊傷口又重新溢出鮮血,顏柳氏慌忙地安慰她,阻止她再想下去。
這麼詭異的事情,顏舜華這個親身經歷的人都說不清楚,恐怕就算說出來,對于顏家四房的其他人來說,除了驚嚇,也無濟于事。
老天爺既然讓她來到了這里,自然有它的用意。既然揣測不透,如今又何必庸人自擾?
顏舜華自恍恍惚惚的詭境里月兌身而出,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來,「我沒事,就是餓得慌。娘,就快要到中秋節了,那些好吃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在閑聊當中,顏舜華已經知曉自己重生的那一日正好是八月初八,算算,今天應該是十一了。
顏柳氏一愣,這才想起來過幾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節。這幾天因為小女兒的事情家里一直愁雲慘霧的,所有人都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回事。
「我們小丫想吃什麼?娘都給你做。」
顏昭明端著粥進來,听見了也趕忙加上一句道,「小妹,娘要是做不了的,大哥去給你買。」
顏舜華哭笑不得,對于他的有意討好心下嘆息,想起顏小丫的委屈與絕望,她眼神微冷,沙啞著聲音道,「那大哥以後你賺的錢全都給小丫攢嫁妝嗎?二姐說了,小丫今年七歲,現在沒有好名聲,將來恐怕很難有好姻緣。一生都讓‘不干不淨的偷錢賊’這八個字給毀了。」
「胡說八道。你二姐是在嚇唬你,讓你乖乖地躺在床上養病,這才故意說蠢話來騙你的。娘的小丫是最干淨的孩子,將來一定能找到一戶好人家的。不要怕。」
顏柳氏將她半摟在懷中,一邊慢慢地為她喂粥。
顏昭明被她那暗藏機鋒的天真話語說得一愣,然後便是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顏二丫也才十歲,她雖然性子潑辣說話得理不饒人,但是上了學堂之後從來就不會胡謅這樣的罵人話,因此他很快就聯想起了自己的媳婦方柔娘。
他雖然口拙,卻並不代表腦子真傻,對很多事情他嘴上不說,心里卻敞亮著。
只是很多時候,他干了一天活回來,難免也有疲倦不想理事的煩躁心情,因此對媳婦的做法哪怕不贊同,也會下意識地選擇了隱忍,同時希望妹妹們也息事寧人,以免再生事端。
沒想到,卻因為這樣,他的小妹就投河自盡,即使現在被救了上來,也是三災八難的,總不見好。
盡管他知道這八字髒話多半是出自媳婦之口,他卻也不願意相信她真的會這樣肆意去散播流言,以至于讓小妹的名節受損。
要知道,這世間的女子,名節重于一切。這樣的胡言亂語,不是在逼小妹去死嗎?
想到顏小丫此前的投河,顏昭明的俊臉瞬間血色全無,再也不敢深思下去了。
眼見他神情痛苦,顏舜華便沒再開口,只是小口小口地喝著粥,直到一碗見了底,這才重新躺了回去。
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即使她真的為原主復仇,這樣一筆爛賬,也沒法算在這個愛護妹妹卻不得法的木訥兄長身上。
終歸是一家人,傷著骨頭連著筋,她要是真的不依不饒,恐怕那個深愛家人的孩子也沒法真正地安息吧?
只是,有個人卻必須教訓一番。否則總是那樣有口無心,顏家四房將來必定後患無窮。
顏舜華眯了眯眼,在一瞬間,心里就繞過了無數心思。
她向來是個極懶得動心思的人,胸無大志,這一世只想真正地放松放松,做一只快樂的米蟲。
但是既然惹著她了,那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還擊」的原則,敢將手伸到她身上的人,即使礙著關系不能給一刀斬了那爪子,她也一定要讓那人的日子過的不那麼舒服……
「小丫好好地睡,娘就在這里陪你,不要怕啊,明兒一早肯定就不燒了,忍一忍。」
兩個孩子百轉千回的心思並不為顏柳氏所知,顏昭明很快就離開去準備中秋物事,而顏舜華,也乖乖地閉目養神。
這具身體恐怕是傷著根基了,所以才會受不住外界的一點點刺激,反復不定地發燒。她還是先將病養好了再說其他吧。
待得夜深顏柳氏終于離去,前來換班的顏大丫也在一旁睡著以後,顏舜華任由思緒飄遠。
迷迷糊糊之中,小手無意識地將被子往上拉了又拉,直到完全罩住了自己的頭,這才罷了手。
在遙遠的苦寒之地,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正困惑無比地看著前方的空氣。那里原本什麼都沒有,但在黑暗之中,他卻仍舊感到有什麼東西覆蓋在臉上,剛剛好遮住了他的雙眼。
有一點類似于被子,觸感頗為粗糙,但卻有一股剛剛晾曬過的味道,以及一束揮之不去的藥香。
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將疑惑存于心中,暫時撩開手去,微微活動了一體。
發現卸掉的關節被接回去之後已經確實無礙了,他松了一口氣,然後皺著眉頭喝下了面前那一碗藥汁。
苦的要命,可惜再無蜜餞可以去除那藥味。
他強忍著不適接連灌了兩壺水,天色微明之際,往火堆里扔了一些沙土將火給滅了,這才拎起了地上的包袱,向著前方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