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從祠堂回來之後,顏舜華整整一天都沒有出門。
倒不是她不想出去玩,而是因為她這幾天的表現實在是太過高調了,以至于一直為她膽戰心驚的顏柳氏終于也表現出了強勢的一面,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她邁出家門一步。
雖然心里多少有些無奈,她卻沒有垂頭喪氣。反正天長日久的,總會有機會出去領略這個時空的美景的,她不著急。
當然,她也沒有理由著急就是了。因為即使她足不出戶,也著實驚喜了一番。
鑒于一年一度的中秋節即將來臨,顏家村各家各戶這幾日都忙碌非凡。做燈籠的做燈籠,做糕點的做糕點,不少人還抽空走家串戶去拜訪住的較遠的親朋好友。
而愁雲慘淡的顏家四房,也終于一掃此前的陰霾,開始動了起來。
首先是顏柳氏,帶領著顏大丫將四房里里外外都仔細打掃了一遍,然後便是開始做起了花團錦簇的糕點。
那別致的圖案讓她看得簡直是嘆為觀止,雖然尚未能吃,卻已經是食指大動。
而顏昭明,在媳婦方柔娘回來之後終于是安了心。從祠堂接回妹妹之後便興沖沖地到村塾那邊砍了好幾根竹子,然後扛回來一根一根地仔細削成竹篾。
下午與顏盛國一道,花了兩個時辰的時間,將長長短短的竹篾編織成各式各樣的動物造型玩具。完了還有模有樣地染上顏色,雖然有些玩具形狀並不夠細致,但遠遠看起來卻也惟妙惟肖。
威武的大黃狗,可愛的小白兔,搖頭擺腦的大鵝,像是在悠閑劃水的鴨子,展翅欲飛的喜鵲,憨態可掬的小豬……
手中捧著節日禮物,不單只顏小妮兒高興地眉開眼笑,就連顏二丫也咋咋呼呼地手舞足蹈。
至于顏舜華,則是完全被他們的手藝給征服了,那手指翻飛的場景深深地震撼了她。哪怕懷里被塞了一只神似大花的母豬與豬崽,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少年那清冽的聲音響起,她才恍然大悟般抱緊了自己懷中的玩具。
「這是你做的?」
雖然是疑問句,他的語氣卻是十足的調侃,顯然是不相信的。
顏舜華的雙手還被手帕裹著,有些笨拙地動了動,直到將兩只豬都翻看了一遍,這才低聲地解釋了幾句,接著又問怎麼昨天在去祠堂的路上就突然斷了聯系。
少年顯然也搞不懂,因此很快就略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問起她武淑媛的事情來,「你大伯娘真的不姓武?」
顏舜華微微皺眉,倒沒有不高興,只是多少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執著地問一個已婚婦人的姓氏。
按道理,他們應該不認識才對。
「我不是回答過你了嗎?為什麼你會認為她應該姓武?別否認,你的語氣從一開始就很急切,包括現在,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情緒並不平靜。」
她不緊不慢地挪到了桂花樹下,遙望著跟顏小妮玩耍的兩位姐姐,這才輕聲細語地追問。
少年沉默了一會,聲音有些艱澀地回答道,「她很像我听說過的一個人,我認識的人中也有一位跟她長得頗為相似。」
顏舜華聞言下意識地聳了聳肩,「天下奇聞異事不計其數,相似之人又何其之多。就算樣貌像了個九成九,甚至是同姓,也未必就是同一個祖宗。我大伯娘是個行事端正的賢淑婦人,從來不曾听說她出過遠門,與你認為相似的人應該沒什麼關系。」
少年看著那兩只憨態可掬活靈活現的小豬,一時之間心潮起伏,良久無語。
山風徐徐,幕野四合,他的視線越過了連綿不斷的群山,不斷地往遠方延伸著。仿佛只要長久的凝視,就能夠透過那層層疊疊的雲霧,最終看到南邊那一個山清水秀名為顏家村的小村莊。
那里住著與他莫名五感全通的小姑娘,還住著一位也許真的是從未在世上消失的女子。
顏舜華並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但是那一瞬間的惆悵,還是透過他綿延的視線與蕭瑟的景象傳到了她的面前。
剎那之間,她同他一樣,感到了沁人的涼意。
那是自然之風給予年輕身體的侵襲,更是由心而發的孤獨寂寥。
她嘴唇微張,最後卻還是緊緊地閉上了。
這一刻他們毫無疑問是患難與共的朋友,但是誰知道下一刻,或者下下一刻,他們是不是會變成你死我活的生死仇敵?
誰也說不清楚。
他們對于彼此的認識也就是這幾天的所見所聞而已。而她所不自覺透露的實際情形比他的要多得多。如果他們將來某一天真的會成為敵對關系,那麼她自動透露家族的事務過多,顯然是不明智的行為。
尤其是,她這具身體又還是一個年幼的孩子,在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並且對這個時空有著更為清晰的認識之前,她是不能輕舉妄動的。
哪怕暫時來說,他看起來並沒有危險。
想到這里,顏舜華的眼神微黯。別說是面對少年要謹慎了,就連面對顏家人,她目前也得小心低調一些。
四房的人基于對原主的喜愛與愧疚,不會對她的性情大變想太多。可是其他人卻不會這般包容。也許當面不說什麼,茶余飯後肯定對她的轉變少不了議論。
就像顏仲溟不相信她的所作所為會是那個羞怯膽小的顏小丫弄出來的一樣,肯定也會有那腦子靈活眼楮雪亮的人對她的改變半信半疑。
只希望,看在顏家高祖的份上,他們能夠因為敬畏祖宗而收斂議論。
那樣的話,假以時日,她真正的秉性就能自然而然地為眾人所接受,潛移默化的信任也就只是時間問題……
顏舜華踮起腳尖,湊到桂花樹旁,使勁嗅了嗅,嘴邊情不自禁地就綻放了一個笑容,「嘿,沈致遠,多思無益。想得再多也不如好好做好眼前的事情,你說呢?」
那原本微淡的香甜,因為她突然而然的靠近而直沖入鼻端,馥郁芬芳,仿佛人間的一切美好,莫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