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疲力盡的狗娃覺得天真的塌了。
顏小丫摔過他又嘲笑他,救了他卻又命令他。而他呢,推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可是他並不是真的討厭她想要她死啊。
「哇,你不要死,你……」
在他哭得聲嘶力竭,終于因為年幼力弱而沉入河中的時候,帶了人在下游攔截的宋武眼疾手快地將他給撈到了懷里,然後快速地游到了岸邊。
「柏大夫,快快快,狗娃暈過去了。」
「來了來了,讓我看看。」
「還有一個孩子呢?」
顏舜華趴在岸邊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上,一邊感慨自己的命大,一邊無力地翻了一個白眼。
叫魂呢,小屁孩,早知道當初就磕掉他所有牙齒,讓他胡言亂語。死什麼死,她福大命大活得好好的!
「沈致遠,放松,沈……」
她呢喃著,眼皮耷拉下來,懸著的心在听見狗娃獲救的那一剎那終于穩穩地落了下來,然後甚至來不及苦笑,便趴在粗壯的枝椏上昏睡過去。
夜晚爬樹絕壁是個技術活,尤其是在游泳之後。
希望在她第二次掉到河水里去之前,會有人找到她的藏身地……
彼時,顏昭明剛剛從于疙瘩的口中得知自家小妹跳河了,臉上血色盡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著往玉帶河而來。
這一回,命運女神終于眷顧了她。
大人們三番四次地下河模索不到她的時候,那個唇紅齒白的小男孩送了身後的小女孩回家,又再次返回河邊幫忙尋找同伴。
一盞祈福燈經過榕樹下,被她垂在河水中的雙腳絆了一下,在黑暗中忽明忽滅,小男孩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不同尋常。
他小跑到樹底下,靈活地竄上了樹梢,扒拉開重重疊疊的樹葉,然後發現了橫在水中央趴伏著的小身影。
村民們蜂擁而至,宋武再一次入水,只是這一回,卻是由聞訊趕來的顏昭睿一馬當先,將顏舜華給半抱在懷里,然後由宋武護送著游回了岸邊。
兩個孩子都獲救了,人人歡呼不已。
率先被救上岸的狗娃此時已經緩過勁來睜開了雙眼,得知她沒事再一次哇啦哇啦大哭起來,一邊嚎啕還一邊喊著就算日後她長得丑他周鵬程也認了必定會娶她不會嫌棄之類,逗得眾人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體現在顏舜華的身上,就是她醒來之後像觀音菩薩一般被供了起來。一日三餐都是好吃好喝地養著,無論是睡覺還是洗漱,顏柳氏母女三人必定會有一人在身邊隨時跟著。
就連出恭,如果不是因為她強烈抗議,恐怕她們也願意忍受著臭氣燻天的污濁而在一旁陪伴。
哪怕這一次她並沒有發燒,一連四天,她都依舊享受著這個高格調的全方位服務。
顏舜華再一次地從夢中醒來,小小的嘆了一口氣。
今晚陪她的是顏二丫,這位二姐睡覺很不老實,手腳總是八爪魚一般纏上來,扒拉開後沒多久,又會自動自發的橫回她的身上。
雖然她不是很適應身側躺著一個人,但是換做以往,其實她也不會太在意這一件事實。畢竟她如今多多少少已經在心理上接受了對方以家人的身份存在。
只是,她能夠安睡到天亮,不代表遠在北邊苦寒之地的少年也能夠容忍。
在前幾天,一直都是顏柳氏與顏大丫看護著她入睡。因為她的抗議,兩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並沒有強求她一定要擁抱著入睡。
因此,犯了錯誤連累得她差點沒命的少年,破天荒地沒有開口反對,哪怕是因此而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他也沒有嘗試說服她遠離她的家人。
如今他卻忍無可忍了。
顏舜華苦笑,僵著手腳努力了兩盞茶的時間,才成功地解救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小心翼翼地坐起來,越過顏二丫,赤著腳站在了沁涼的地板上。
「穿衣。」
這是他在上一回她戲弄他之後,對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說完才突然意識到像是在重復之前的請求,霎時間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顏舜華默默地披上一件深色的外袍,又彎腰穿上繡花鞋,這才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走到了桂花樹下。
此時夜涼如水,星空依舊璀璨,有不知名的昆蟲,正在此起彼伏地應和著。
少年想要問她身體是否已然無恙,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張不了口。
兩人如今這樣的狀況,加上這幾天就沒有中斷過聯系,即使她不回答,他也知道對方無事。
就這麼沉默著,氣氛一時像是僵滯,一時又像是無聲的陪伴,讓他感到了古怪的壓力,卻又有一種隱約的放松之感。
待了大概有十來分鐘的樣子,顏舜華才伸了伸小胳膊小腿兒,站了起來,繞著桂花樹左三圈右三圈地走了好幾轉,一邊走一邊小聲地控訴他,「沈致遠,因為你中途攪局,我這次差點就真的丟了小命了,你拿什麼賠禮道歉?」
他太過劇烈的類似溺水一般的反應,讓她也心情緊張,身體差點完全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進入了僵硬狀態。
如果不是她意志力夠強大,恐怕當時根本就堅持不了那麼長的時間。別說不能救狗娃,恐怕在狗娃抽筋之前就會連累得對方跟她一同沉河了。
少年沉默數息,聲音暗啞地問道,「你想要什麼?」
顏舜華在夜色中挑了挑眉,慢慢地轉著圈圈,「什麼都可以?」
對方沒有回答,仿佛陷入了苦惱的思考之中,又仿佛不屑于回答這麼一個任性的要求。
她撇了撇嘴,模索到了一點點金桂的花瓣,順手就摘到了手里,然後放到了嘴中輕嚼,濃郁的芳香帶著一陣青澀在味蕾的地盤橫沖直撞。
「我並不介意死,沈致遠。」
她慢慢地踱著步子,在黑暗中就像是巡視自己領土的女王,緩慢而又堅定,看似慵懶卻又攻擊力十足。
「我已經去過地獄,只要死得其所,哪怕死亡就近在咫尺,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不懼死亡。或者說,也不是不畏懼,只是她已經學會了勇敢地面對,即使渾身發抖,她也能夠從容淡定。
那麼他呢?
為什麼會如此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