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舜華在鳳桐縣過得還算不錯。
每日茶余飯飽之後就在庭院里溜達幾圈消食,然後便去陪顏朱氏抄寫佛經。
大概是看出來她並不是做戲,第二日開始顏朱氏便讓她陪著一塊兒吃午飯。
這是鳳桐顏氏其他後輩都沒有過的待遇,一時之間倒讓她的地位直線上升,就連原本客客氣氣地待她的三小姐顏清瀾,見了面也會熱情地跟她聊聊天。
她倒也應付得來,花季少女的話題不管是什麼,都是跟夢幻與八卦有關。
送走對方,午飯後她會返回錦繡苑小憩一會,醒了就會被顏重臨叫去下棋。
因為這個自稱為她伯祖父的老人家總愛悔棋,每每輸了還不干,非得一直下到他贏了為止,所以顏舜華常常會在他來逮人的時候就開溜。
只是畢竟顏重臨是鳳桐顏氏家里輩分最高的,所以她的行蹤總是會很快地就曝光,被各路丫鬟僕役給笑眯眯地逮到他的面前去,繼續昏天暗地地下。
幸虧不管是輸還是贏,白天過後夜晚總會如約降臨,所以她陪著老爺子吃過晚飯後,很快就會能回到錦繡苑休息。
通常都是在沐浴過後看一會顏子光送來的書,間或再跟顏畫聊幾句,偶爾接待一下時不時來串門的顏清瀾,日常生活還算規律有趣。
尤其是在三日後,所有被拐賣到翠香館與群芳閣的女童都被解救了出來,身上除了一些輕微的掐傷之外,其他一切還好,她總算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開端不錯,想來以鳳桐顏氏的能力,周于萍四個人也能很快地找回來。
她猜測地沒有錯,因為顏重臨動用了關系的緣故,雖然另外四個人被帶離了鳳陽府,一直北上到了潁城,但還是被官府的人成功地救了回來。
只不過,當她在十天後親眼看見她們之時,周于萍就如受驚的小兔子一般,除了閃躲她的擁抱之外,就只會不停地哭泣。
胖丫也不知道是因為比較懵懂的緣故,戰戰兢兢一會之後,待到確定了她是之前在船上陪著玩耍的小丫姐姐,就猛地撲了過來,再也不肯撒手了。就連晚上睡覺,也要跟她同一個被窩。
至于丁香,則一直失魂落魄眼神呆滯,看人的時候木呆呆的,猶如幽魂一般,臉色蒼白得厲害。
而竹香,卻一反常態地安靜,不管她注視多久,對方都沒有像之前兩次那樣,每每都會立刻拿眼瞪她,狠狠的,就如離弦的弓箭一般,帶著勢不可擋的鋒銳。
她不知道四個人都遭遇了什麼,但是心里卻明白地知道,恐怕不會是什麼好的經歷,尤其是兩個年紀大的,恐怕不單只精神上受罪,身體上也備受折磨。
沒有人跟她解釋是怎麼救回人來的,也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麼這四人會表現地如此驚弓之鳥,只是當她注意到顏張氏身邊的林嬤嬤無聲地嘆氣的時候,她知道最壞的情況確實發生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或者說,即使她懂得該怎麼處理,大人們也不會讓她去經手的。
除了她這個自行逃月兌的,以及四個在潁城解救出來的人,其余所有被各地方官府順藤模瓜解救出來的共一千一百零六名女童都被官府統一護送回家。
因為被拐的幾乎都是良家女子,除了少數是豆蔻之年的少女,其他的都是十歲以下的女童,因此這件事上報之後,呈送到了當今皇上的案桌上。
今上震怒,下令徹查,一時之間社會各地風聲鶴唳。
顏舜華並不清楚這些,她只以為官府解救了十來位女童,根本就不知道牽連如此之廣。因為她的超強記憶力,還原出來的肖像近乎真人,參與了此次拐賣的人拐子幾乎全軍覆沒。
因為顏重臨事先作了安排,她在其中做的具體事情並不為人所知。
但對于曾經親眼看見她逃走的竹香來說,卻堅信必然是她救了所有的人。
在沉默了兩日之後,住在隔壁的竹香在深夜敲響了她的房門。彼時胖丫已經熟睡,值夜的紅苕十分警覺,知道了來人之後便叫醒了顏舜華。
「姑娘,您吩咐過,不論她們幾個何時來找都要通知您,如今竹香姑娘正在外頭呢。」
紅苕掛起帳子,又去拿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顏舜華穿戴好,便到了外間坐下。
紅苕端上兩杯溫開水,這才去開門。
竹香穿得並不多,鼻子通紅通紅的,身體也有些發抖。
她注意到,盡管看起來疲倦不堪,但是對方的眼神總算是恢復了一些神采。
竹香進來就直挺挺地往地上跪了下去,誠心誠意地行了跪禮,顏舜華微微側身,卻並沒有全部避過。
「起來吧。」
「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沒有小姐您的爭取,恐怕我已……」
竹香哽咽了一番,等到情緒穩定下來才繼續道,「我這條命是小姐救的,以後但求做牛做馬服侍小姐,償還救命之恩。」
顏舜華的眉間微微一蹙。
紅苕察言觀色,當即出言道,「既然你說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就不該罔顧姑娘的名聲堂而皇之地要求跟隨。」
一個姑娘家,身邊跟著的奴婢尚未婚配卻已是不潔之身,這讓那些眼神毒辣的婦人看出來,該怎麼看待顏舜華?
短短幾天,因為顏舜華的進退得宜,鳳桐顏氏家的主子與下人都頗為喜愛她。
雖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誠心誠意,但好歹表面上,她已經如顏清瀾這樣的嫡女一樣,衣食住行全都是嫡女的級別,甚至于某些時候,還同最為受寵的顏子光一樣。
紅苕的所思所想顏舜華並不知道,只不過雖然她暫時沒有想到這上面,此刻她卻也是有些困惑與抗拒。
這情形,怎麼跟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似的?
「不需要。當初在船上,如果沒有你的配合,我也不能那麼順利地逃走。後面你們受了多少苦,恐怕我也多少要負些責任。」
想到周于萍的惶惶不安與丁香的空洞無神,顏舜華神色一黯。
竹香卻搖頭,「不,您能逃過一劫,是您的本事。即使我們沒有被隨船帶走,而是跟著被分到翠香館去,恐怕情況會更糟。」
顏舜華苦笑。
這是假如的事情,誰知道呢。
看到幾人如今的情形,她的內心有些愧疚,但理智上卻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
在等了那麼多天都沒有等來救援的情況下,靠人還不如靠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