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她的安然舒適,顏昭睿並沒有那麼好運。
他回到家用了飯,沐浴完,新開的膏藥剛剛抹上去,武淑媛就問他身上的棍傷是如何來的。
待得他從頭至尾地將為什麼要帶顏舜華上山,攀登過程中她的表現是如何地符合他的懷疑,以至于最後下山途中將她推下懸崖,自己也跟著跳下崖去,救人不成反被救,後面被她用木棍教訓了一頓,還遇見了想要偷襲他的黑蛇,武淑媛已經臉色鐵青了。
「原來如此,我說怎麼會全身上下都是棍傷。只是柏大夫並沒有說你中了蛇毒。」
顏昭睿笑眯眯的,「那家伙發起狠來可真是六親不認,雖然沒有出血也沒有骨折,可是全身上下都悶悶地疼,當時我都只差沒有流下淚來。
至于毒,那蛇給她給一棍擊碎了七寸,並沒有咬到我。娘,您一直不肯正經地教我武術,如今可是後悔了?孩兒可是再一次差點命喪蛇口。」
武淑媛看著他,眼神莫名,似乎帶了某種痛不欲生的沉重,讓顏昭睿瞬間就心疼起來,不禁後悔起自己的話語來。
「娘您不教就不教,我知道您都是為了孩兒好。」
武淑媛看了他的雙腳一眼,便嘆息一聲,「睿哥兒,到你爹的牌位前跪著去吧。」
「娘,我只是隨口說說的,下次真的再也不提起這事了,您別傷心。娘。」
從小到大,每一回做了錯事,武淑媛都不會直接指責呵斥他。只是讓他自個兒到他父親的靈位面前去跪著反省。
單單為了學武這一件事,他就跪了不下十次了,幾乎是從三歲起就每年一跪,只是時至今日也未能讓他的母親心軟答應。
顏昭睿眼神黯然,卻順從地趿拉著鞋子,踉踉蹌蹌地去了主臥隔間,爾後直挺挺地跪在了他父親的靈位前。
只是這一回。卻不是他一個人單獨跪著。
武淑媛出去了大概半個時辰,便回到家中,給丈夫燒了香。然後也默默地跪了下去。
這一跪,直到翌日清晨顏昭睿暈過去為止。
武淑媛卻沒有停止堅持,而是在他醒過來之後,吃了飯休息了一陣。讓他接著跪。什麼時候想明白自己錯在哪里,什麼時候能夠問心無愧地站起來走出去,那就什麼時候結束。
他以為母親真正地生了惱意,因此在多次解釋無果後,便默默地一直跪著,接連三日,都是跪了暈,醒了吃。接著又繼續跪,再到一頭栽倒在地陷入黑暗為止。
「娘。您別哭了。孩兒真的不會再提起學武了,好嗎?您別哭,我求您了,別哭。」
當他再一次醒來,卻發現從未在他面前哭過的武淑媛在默默地流著淚,一邊給他的雙膝涂藥,一邊止不住地熱淚翻滾。
顏昭睿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武淑媛並沒有哭多久,在上完藥的時候就背過身去,將眼淚都給擦干了。
這些天,除了要做飯以及在他暈過去的時候看護他,其余時候她也一直陪著他跪,身體上的疼痛很難受,可更讓她痛苦的卻是心里頭的煎熬。
比死還要痛苦的滋味,她原以為再也不會經歷了。只是沒有想到,卻那麼快地就再一次地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十五年了,睿哥兒,你爹他,已經走了十五年了。」
武淑媛模了模他的頭,眼眶再一次泛紅,卻強自忍耐了下去,開始講述顏盛邦的一些往事,又笑中帶淚地回憶起他小時候有多頑皮。
顏昭睿一直沒有打斷她,事實上,此刻的他心里慌得很,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脆弱的時候。
從前那個身兼父職無所不能的母親,原來也會痛苦地不得不流下淚來,也會脆弱地一如尋常婦人一樣絮絮叨叨。
「娘,對不起,對不起,是孩兒錯了。您要打要罵,孩兒絕無二話。只求您別傷心了,孩兒一定會刻苦求學努力上進的,一定會像父親一樣將顏家帶往更高處去的,娘……」
武淑媛卻搖了搖頭,阻止了他進一步說下去。
「不,睿哥兒你錯了。我從來就不希望你背負家族的重擔,即使你身不由己,為娘的也只是盼著你一生平安喜樂罷了。就連你爹,也同樣如此。他希冀你能夠平安健康,希冀你能夠努力上進,卻並不期待自己的孩子為了所謂的光宗耀祖而無所不用其極。」
顏昭睿聞言急了,掙扎著要坐起來。
「娘,孩兒之所以想要學武,就是想要強身健體,想像娘一樣在危急的關頭保護族人啊。我學成之後不會恃強凌弱的,難道您對孩兒的品行沒有信心嗎?」。
武淑媛看他急得滿腦門的汗,便將他按了回去。
「娘自然是信你的,即使你殺了人,那也必然有你認為的正當的理由。可是睿哥兒,你有沒有想過,‘殺人者,人恆殺之’?哪怕對方是該死之人,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與方法去殺他,你的做法就一定沒有錯了嗎?你就真的可以手執屠刀將你的殺心付諸實施了嗎?」。
顏昭睿困惑地看向她,「娘,您說的孩兒都懂。可是孩兒並沒有對誰起過必殺之心,也沒有……」
說到這里他倏然想起了顏舜華,臉色發白,頓時語速極快地解釋起來。
「孩兒並沒有想過要殺死她,我只是想證實一下她到底還是不是五妹而已。從前每一次回來,小丫都會來看我,可是中秋那一次她並沒有來。後來又听聞了她的諸多事情,孩兒越想越不對勁,尤其是被拐的那一回,她居然……娘,她真的不是五妹,我可以肯定,她……」
望著武淑媛越來越不贊同的眼神以及微微皺緊的眉頭,顏昭睿低下頭去。
「我不確定肯定了猜測的那一瞬間是不是真的起了殺心,但是孩兒推她下去之前,就已經想好了隨後自己跟著跳下崖去救人。哪怕她自己沒有逃出生天,我也會把她救出來。」
他的聲音有些低不可聞,顯然也是想起了後來非但沒有救人成功,反而是自己深陷險境,得她救助的事情。
武淑媛幫他擦了擦汗,待他思索了一會,這才接過話題。
「娘相信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這做法,你如今認真地想一想,是不是不那麼站得住腳?別說為娘,哪怕是最看重你最希望你成才的祖父,他會不會贊同你這一次的行為?
為了這麼一個虛無縹緲的求證,你狠心推著她下崖,就算她真的不是你的五妹,你就能這樣對待一個陌生人嗎?
你不單只讓她身處險境,自己還親身涉險,就因為你覺得這樣能夠證實自己的猜測。你不覺得這麼做是完全無視了我們這些長輩的感情嗎?
你的四嬸娘如今正懷著孕,她年紀大了,要生下這一胎並不容易,完全就是到鬼門關上走一回。要是小丫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害了三條人命。你的四叔失去了相濡于沫的妻子,一蹶不振是鐵定的事情,四房的天一塌,家就散了。
更不用說,你的祖父年事已高,要是真的有個萬一,你忍心讓他老人家再一次經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
至于為娘,也並不是什麼聖人,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更是你爹唯一留在這個世上的骨血。要是你發生了什麼不測,為了顏家,為了你爹的願望,娘無論如何都會熬過去,可是卻會生不如死啊,睿哥兒。
這些後果,你在推小丫出去隨後自己又跳下崖的時候,可有想到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