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能夠自給自足的人家,還不到一半,也就意味著,有一半以上的人口不單只流離失所,就連每日的正常溫飽都沒法得到保障,每一天,都有不少的人死去,而這其中,又以年齡兩端的老人以及幼童死得最多。
「這是我在走過那麼多地方,每次都在一個地方落腳然後調查再粗略計算出來的結果,走完慶元府後,綜合結論就是情況不容樂觀。
越靠近府城的地方受災情況越低,越偏離的村鎮普遍受災嚴重,除了少數的原本就比較富裕以及組織得好又有憂患意識的村子躲過一劫外,真的是走到哪兒都能夠遇見哭天搶地的悲痛聲。」
顏舜華揉了揉眉心,看著頭頂那漆黑的帳篷,心情很是沉重。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沒有親身經歷過,很難體會得到受災家庭的苦痛,沒有身臨其境地用自己的雙眼去看,根本就沒ˋ有機會觀察到那些無所不在的小細節,一一都在訴說著怎樣的慘烈。
北方的一切都運轉如故,不過是因為大雪下的尤其大,所以凍死多了幾個人,路上也多了一些因為路滑而摔斷骨頭的行人罷了。但是南方卻在大雪停止後又進入了尤為漫長的雨季,一冷一濕,雙重夾擊之下,比起北方來,損失可不單只是雙倍這麼簡單。
要知道,在她此番出行之前,民間與官府已經陸陸續續地投入了人力與財力去開展救災工作了,當時死亡的人數肯定很多,但是哪怕過了數月,她到處走動時,還是時不時就會看到尸|體,或腐爛,早已面目全非,或新鮮,依然容顏如故。
因為她執意每日都走上四五個時辰,並且不允許暗衛們為了照顧自己而提前去清除前進路上的「障礙」,所以哪怕大半時間她不是在車上就是在陌生人的家中,她仍舊是親眼看見了那些來不及掩埋的逝去的生命。
有時候會看見尸|體的身旁有親人在痛哭流涕,有時候也會看見有好心人幫忙就地掩埋,但是更多的時候,則是看見自顧不暇的人們,或面無表情或面容悲戚地從那些尸|體旁邊蹣跚而過,沒有辦法幫人,甚至自己也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所以主動或者被動地選擇了視若無睹。
通常年長的人為了保存自身,會嚴厲呵斥想要上前幫忙的自家的年輕人,讓他們別白費力氣了,省點精力去找點吃的喝的,照顧好自己還有孩子才是當務之急。
然後便是沉默的窒息,或者偶有性子激烈的,當場就會與自家長輩吵起來,甚至因此頂撞被認為忤逆不孝,也執意要上前幫忙去挖坑埋掉早已咽氣的老人。
「今日我楊尚存可以輕易地離開,他日我身處絕境之時就不可能會有好心人來對我伸出援手。爹,天無絕人之路,勿以惡小而為之,更重要的還是勿以善小而不為。做人做事,但求問心無愧。
我楊尚存哪怕不能做成大事,也要像祖父一樣,一生都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日積一善,功德無量。」
「那人倒是個漢子,真性情。」
沈靖淵贊許了一句,顏舜華點頭。
「是,雖然性情有些過于剛直了,但是這人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還能夠為了心中的善念而違背長輩的意願,去幫人,可見意志堅定,敢想敢做,稱得上是君子了。」
「小人物大情懷,楊尚存氣度不凡,他日只要條件合適,必然能夠厚積薄發,有所成就。」
「是啊,說起來,他的確是個小人物,今年才十一歲,就已經讓大人無法忽視他的意志。我看他還不錯,就做主把他收下了,屆時你看看,能不能培養培養,再不濟,就找份妥當的工作給他,讓他能夠自己謀生,靠自己的雙手吃飯。」
顏舜華將楊尚存的事情交代了,包括隨後這個少年接連喪失了雙親的細節也講了。
「他爹娘其實倒不是真的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救人,而是兩人都早已患病多日,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幫助旁人。」
楊尚存一家原本就從更為偏遠的地方來投奔親戚的,哪料到在路上就生了病,走走停停的,在路上熬了六七年,才終于到達慶元府地界。豈料因為大雪以及隨後而來的陰雨連綿,親戚沒找到,還將楊父楊母原本就孱弱的身體徹底擊垮了。
只是作為成年人,楊父楊母一直以來都硬挺著,不願意讓自己年幼的孩子擔憂。平日里存下一點錢,都為兒子預備著,吃穿用度都緊著兒子的來供給,剩余的再夫婦倆分,不夠就都餓肚子。
即便再困難的時刻,楊父楊母也都憑著自己的學識,而堅持著教導兒子念書。他們的行李,不多,除了生活必須品外,最多的居然是書。楊尚存小小年紀就自有一番氣度與胸襟學識,那都是夫婦倆努力栽培下的結果。
但是也因為他們的刻意隱瞞,所以從小就一直隨著父母飄零的楊尚存,知道自己的父母身體不好,但是卻不知道,他們其實早已經病入膏肓,如果不是為了想要在臨終前將兒子托付給親戚照顧,他們咬緊了牙根硬生生地熬著,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沈靖淵沉默片刻,「你覺得人不錯,收下就先看看,別讓他近身。還有,以後也別見到什麼阿貓阿狗都撿回來。」
不要怪他心中瞬間掠過了懷疑,實在是他不得不防,從前還是他自己單打獨斗的時候,他其實沒有什麼所謂,因為他堅信他死了也就死了,完全煙消雲散,那前塵往事就是一筆勾銷。人死如燈滅,人世間的紛繁諸事,應該由活人去處理。
可是如今他即將成家,娶的還是自己心愛的姑娘,當然得萬事當心,竭盡全力地周全人事,使得她往後能夠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過日子,讓他與她的孩子們都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
「你放心,我還沒有那麼爛好心。只是見到能救就救,不能救也不當救的,我也會心安理得地走開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找你為的其實不全是雪團兒與楊尚存的事情,而是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跟你商量商量。」
如果處理得當,沒準兒能幫上大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