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琪不說話,心痛得難以呼吸,幾十年的兄弟,兄不知弟,弟不知兄。
若慕容璋知他,就不會連連做出要奪他性命之事。
若慕容琪知慕容璋,就會早些表露心跡。
他曾多麼的希望,他們兄弟能如父叔一般兄友弟恭,然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大皇子,你已經被廢了,令上下收拾,擇日前往皇陵罷!」
慕容琪拂袖而去。
大皇子,慕容璋不再是他的大哥,只是正興帝的大皇子。即便已貶為庶人,即便成了階下囚,也改變不了他是正興帝嫡長子的身份。
出得太子宮,慕容琪冷聲道︰「今日之事,你們五個人,誰也不得吐露半個字,否則,殺無赦!」寒冷如劍,帶著殺戮。
他的今日,是被慕容璋逼出來的。
*
太子宮路口,宋清塵還跪趴在地。
慕容璋冷冷地掃過宋清塵。
「你這賤/人,他連正眼都沒瞧過你,本王昔日怎會看上你這種貨色。」
她這一生,以為嫁入皇家,嫁給皇子就能得到莫大的榮崇,這不過是一場笑話。
她愛的人,從未正眼瞧她。
愛她的人,被她傷得體無完膚。
溫如山……
想到這個名字,她憶起了他的笑臉,他曾那樣將她捧在手心,給她最好的脂粉,給她最美的華衣,承受著她的謾罵與羞辱。
她曾說︰他不像個男人。
那全都是因他愛她,所以他寬容一切,包容一切。
他為娶她,不惜欺天瞞人,給她一個合宜的身份,可她呢,卻因他人的譏諷就決定做回真正的自己。
有人曾經愛過她,但那愛的人已經被她拋棄。
「溫如山,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彌補……」
宋清塵呢喃輕呼,趴在地上,目光呆滯地看著遠方。
給她一個機會,她一定願為他做所有,去彌補對他的無視無知。
只是她還有回頭路嗎?
她多想回頭,曾經的她想要天下的男人都為自己痴迷傾慕,而今的她,只想有一個男人真心愛她便好。
那些所謂真心待她的,不過是一場笑話。
而真心待她的,卻唯一個溫如山。
宋清塵無數次地念著溫如山的面,只求能與他從頭再來。
*
這一夜,慕容璋徹夜未眠,獨直坐在太子宮的大殿玉陛上,不說一個字,眼神發呆,回響著他的過往。
從他記事起,他便是太子宮的主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可明天,他將要離開這里,前往皇陵,從此那里就是他的歸宿。
慕容琪再寬容他,就算不殺他,也不會還他自由。
天色,一點點亮了。
楊氏已經收拾好行囊。
「大爺,我們得離開,護送的御林軍到了。」
楊氏的三個兒女一襲隨常素袍,身上的衣裙都是半新舊的,自去歲他被軟禁于此,這太子宮上下便再沒有添過新裳,就連庫房的財寶也全收到了內務府庫房去。
不遠處,二十幾名姬妾清一色打扮素淨,所有人都明顯瘦了,眼楮大了,就連孩子們也變得比以前更為怯懦。
「我不信!我不信!父皇不會這麼對我,他答應過母後,我要見父皇,我要見父皇!」
外頭,傳來秦文那冰冷的聲音︰「大皇子還是去皇陵吧!這些年,大皇子對二殿下所做的一切,皇上都心知肚明。十幾年前,殿下要廢你,便是知你毒害二殿下,累及皇後而無法容忍……」
「父皇知道了?是慕容琪告訴他的?他還說不想爭?慕容琪就是個大騙子,他就是個大騙子!」
秦文一揮手,一個御林軍副指揮使過來,抱拳喚了聲「秦大人有何吩咐?」
「把大皇子一家送上馬車!」
副指揮使應答一聲,立時過來兩名身材魁梧的侍衛,架起慕容璋就往外走。
「我不去皇陵,我要見父皇!我要見父皇……」
「我是太子,你休要對我無禮!」
「本王要砍了你們的腦袋,膽敢如何待本王。」
慕容璋掙扎著,這幾月的清貧、落魄,讓他身子早不如前,他越是掙扎,架著的侍衛力道越大,架著他就如架著一只瘦猴。
「秦文,我知道一個秘密!」
秦文抬手,御林軍副指揮使一聲令下,兩名侍衛又將慕容璋抬了回來。「大皇子,你知道什麼秘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除非,慕容琪把太子之位還我,他不是不爭嗎?待他登基,再禪位于我如何?」
只怕那時,慕容琪一家都必須得死。
慕容璋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他是太子時容不得慕容琪,待他登基更容不得慕容琪,比竟他是犯過的太子,是最不得得到皇帝之人。
慕容璋想著︰他願意給慕容琪最後一個機會,若慕容琪答應將來他登基再禪位自己,他可以讓大燕的江山更為久長,但若不能,得不到他就毀去,這一直都是他的風格。就像當年,他向梁娥英求愛不成,親手將她掐死,再將尸體拋入御花園池塘一般。
大燕的江山應該是他的,皇帝的寶座也應該是他的……慕容璋恨恨的想著,這恨如波似潮難以平息。
秦文一揮手,侍衛又將慕容璋往外頭抬。
宋清塵立在人群里︰慕容璋知道什麼秘密?听起來,這事很重要。如果自己套出秘密,就可以立功,也許她就可以離開皇陵,可以回到溫如山的身邊。
秦文對戶部官員道︰「五月初二,太子殿下大婚,太子宮得重新修繕,最好要修得和以前判若兩處。就像早前的撫順王府,你們戶部就辦得很好!」
戶部左侍郎笑呵呵地應道︰「不知太子殿下想要個什麼風格的太子宮?金碧輝煌的?貴氣典雅的?還是實惠耐用的?」
慕容璋的姬妾兒女排隊出了太子宮門,上了外頭的馬車,在御林軍的押送下前往皇陵。
秦文道︰「這里現在就不好,太過蕭條!這次太子宮修繕,是太子殿下自掏腰包,二十萬兩銀子,你們就照著這標準修繕。若是多了,都察院那邊的御史又該嘰嘰歪歪地吵人。這樣吧,戶部與禮部商議三兩個章程來,請太子殿下過目。一定要快,五月初二要大婚,時間就剩下一月了。」
戶部左侍郎應聲「是」。
太子自掏腰包,不動國庫,二十萬兩銀子,足夠將這里修繕得很好,就算不夠,這種討好未來皇帝的事,他也會接下,這辦好了也算是功勞一件。
*
這廂,慕容琪代帝打理朝政,皇帝替繡鸞、玉鸞、雪鸞三位公主賜婚,令欽天監選取吉日,為與太子大婚錯開,八公主繡鸞的婚期定在四月二十六,蕭才人預備嫁妝。四月初五一早,皇帝領著四妃浩浩蕩蕩地啟程前往暢園行宮陪太上皇、太後。九公主、十三公主的婚期一個訂在八月中浣,一個訂在十月上浣。
公主們訂婚後,拘在宮里備嫁妝、學習如何打理後宅、主持中饋。蕭才人請了娘家的嫂子入宮教授繡鸞;賢妃則請延寧王妃、長安王妃教授兩個女兒主持中饋。
那廂,江若寧已抵青溪縣。
四月初三,待她剛入青溪縣境內,青溪縣令領著全縣有威望的鄉紳、富商、舉人就站在官道前恭候,在路口搭了個敞天的茶肆。
皇子公主駕臨青溪縣,這對全縣來說是莫大的榮耀。
縣令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姓穆,人稱穆縣令,據說與德妃娘家有些姻親。溫如山之後,由縣丞代領縣令一職達一年多,這穆縣令是一年多前來青溪縣赴任的,幫他謀到實缺的乃是長安王慕容琢。
廣平王在奉天府病了,他原就想用病滯留奉天府,原本提前好幾日就能抵達奉天府,他硬是借各種理由要參加酒宴,這一參加酒宴就被地方鄉紳、縣令給灌醉了,一灌醉就要睡到次日晌午時分才醒。
喝酒原是小事,可喝醉著實傷身,而廣平王醉後亂性,醉了三回,就多了五個美人伴枕。
翠淺嘀嘀咕咕地問江若寧︰「公主,廣平王真是陪公主來奉天府吊唁拜祭的?怎麼奴婢覺的,他倒像是主事的?」
江若寧反問道︰「你以為呢?」
翠淺茫然。
碧嬤嬤多少也猜到一些,這次廣平王出京,早前幾日可意氣風發,「公主,他好是從三月二十九開始就不大對勁?」
江若寧道︰「早前以為,出京辦差,若是辦好了,離儲君之位也更近一步。誰曾想,三月二十八金殿欽點三甲前,父皇竟意外地廢了太子,又立了二皇子做儲君。他這不是想著與那位置無望,借酒澆愁麼。此行辦差,他但求無過,不求有功,這是得過且過的。」
原出京意氣風發,不就沖著立功來的?
而今一听到京里傳來的消息,便如個霜打的茄子,沒氣兒了。
尚歡問道︰「那師姐會幫他麼?」
「皇子有皇子的擔當,享著皇家給的尊貴,就想不干活?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我是公主,早前替父皇擬了幾回章程,都被人拿出來說道,還是不要插手逾矩的好。此次我出宮來青溪縣,只為吊唁拜祭養嬤嬤。」
她重回青溪縣,不能再喚河老太太「姥姥」,皇家有規矩,只有國丈夫人還是她的姥姥,其他婦人無論她看得多重,也只能敬喚一聲「養嬤嬤」,但若私下里,也可稱一聲「姥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