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寧望著碧嬤嬤,突地覺得她也老了許多,「碧嬤嬤很喜歡春暉廟的情空師太?」
「看到情空師太,老奴就想到我妹妹,她生的眉眼和她越瞧越像,那年妹妹病重,為了給她治病,我去村長家,告訴村長,我願意代替他女兒入宮為婢,只求村長能請人給我妹妹瞧病。」
江若寧道︰「嬤嬤,宮中每過三年要放一批年滿二十五歲的宮娥出宮,也同樣每過三年征選一次宮娥,唯有犯過人家的女兒才會入宮為奴。」
碧嬤嬤道︰「公主說得是,村長家就犯了大過,村長與上村的人爭水澆稻,失手打死過人,給事主家私贈了一大筆銀子,事主家方沒告發,但他卻被當時的縣令治了一個聚眾鬧事的大眾。那年縣里有五個宮婢、十五個宮娥的名額。天下太平,宮娥易尋,從哪兒找宮婢去?于是師爺就想了法子,但凡有過的人家若有適齡女兒的,便作宮婢報上去。這村長家正巧有一個十四五歲水靈女兒,就成了宮婢。」
宮娥可以出宮,宮婢除非得貴人****,否則一生不得離宮。
宮中年紀大的嬤嬤,多是宮婢出身。
而她們也是六宮的財富,因為她們是老人,最曉規矩,多是用來教新宮娥的,就是出宮也能被富貴人家聘去當教引嬤嬤。
碧嬤嬤繼續道︰「入宮之後,老奴在花木司侍弄花木,有一次把宮中貴人的一枚六學士養壞了,貴人要罰老奴,是太後救下了老奴,讓老奴在她身邊服侍。
再後來,老奴跟著太後去了行宮,托了暢園鎮的李爺回家鄉打听,才知我當年離家不久,我妹妹就沒了,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我將自己攢了十幾年的積蓄全拿出來,托人細查,後來才知道,我妹妹當年並非生病而是中毒,是村長太太給了我繼母三兩銀子,讓我繼母下在我妹妹的飯菜里,用意就是要逼我代村長女兒入宮為婢。
我妹妹後來無意間偷听到了真相,心下氣不過,就找繼母吵鬧,村長太太怕人知道讓我頂替入宮之事,就與村長勒死我妹妹,還將她的尸體拋到大河里。
雖有百姓發現了她,卻查不出凶手。
為給妹妹報仇,我買通江湖殺手,將村長全家都給殺了……
公主,你沒想到老奴那時候也如何惡毒吧?」
江若寧心蟣uo等唬?吹角 ?氐謀替宙植輝賦雒牛?綣?輝福?背跛??裁床渙粼詮?校?聰肜辭 ?亍 br />
恍然之間,江若寧道︰「嬤嬤莫非原是青溪縣人氏?」
碧嬤嬤苦笑,「老奴是青溪縣觀音鎮雙門村人氏,家中原姓宋,乳字紅丫,妹妹喚作青丫,我八歲時親娘病逝,帶著五歲的妹妹與父親生活。後來父親娶了同村的寡婦為妻,生了個弟弟後,我們姐妹就不得父親待見。我頂的是雙門村蒲村長家的女兒蒲棗花的名頭……」
「後來你易名念碧,其實是紀念你早逝的妹妹。」
碧則為青色,青丫、念碧,念著她妹妹。
碧嬤嬤點頭。
「這些日子,老奴懷念家鄉,想出去,又怕出去,當年老奴離開家鄉方十五歲,而今已是一個近六十歲的老婦,一別四十多年,鄉音已改,容顏已變。」
江若寧驀地憶起,上回碧嬤嬤與人打听雙門村宋白漢的事,當時江若寧還奇怪,碧嬤嬤不是姓蒲的麼,怎的打听姓宋的,還以為是她早年的交好,後來又覺得不像。
「嬤嬤,宋白漢是你繼母所生的兒子?」
「唉,听說皇上早年征討西涼,他便從軍,死在西涼戰場了。」
宋白漢沒了。
「你們家……就沒人了?」
「沒了。爹死了,繼母還有個女兒喚作翠丫,在白漢沒了後,跟著女兒過活了,听說繼母在十八年前也沒了。」
家里再沒人了。
江若寧道︰「嬤嬤可是想留在青溪縣?」
「這幾日,老奴瞧公主與人商量開辦女學堂的事,想著這里的姑娘苦,老奴想留下來當個教引嬤嬤,求公主讓老奴在青溪縣養老。」
江若寧憶起點滴,碧嬤嬤待她很好,這里面不僅是因她是太後最寵愛的孫女,怕是還有一種是她在青溪縣長大。她驀地憶起,自己以前與尚歡說青溪縣的人和事時,碧嬤嬤就會听得很認真,有幾次,她發現碧嬤嬤藏在翠薇宮珠簾後面靜听。
碧嬤嬤是想家了!
即便知曉家里沒人了,落葉歸根,青溪縣也是她的故土,那里留下了她的童年,那是一種溫暖的印記,亦更是鄉愁。
碧嬤嬤跪在地上,「老奴這輩子,算不得飽讀詩書,卻認得些常見的字,寫的字更跟小雞爬差不多,但這女紅、廚藝還不錯,也能教她們一技之長。」
江若寧伸手扶起碧嬤嬤,「你想留在青溪縣養老,我不攔你,只擔心你在這里吃苦。奉天府剛懲治了一些官奴、商賈,我著人從那邊給你買一對合宜的小廝、丫頭來,你收作干孫女,也算有個照應。」
「老奴謝公主隆恩!」
「你服侍太後多年也是有功勞的,且進來罷。」虛扶了一把。
碧嬤嬤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歡喜,深居宮中的她,幾乎忘了什麼是歡喜,但今日卻有難得一見的笑意。
江若寧往衣袖里一探,模出張百兩銀票來,「嬤嬤且拿著,在春暉廟附近置一處小院,你也過過安享晚年的清靜日子,有干孫子、干孫女承歡膝下,也算是後繼有人。」
這古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死後無法拜祭,沒人香火承襲。
翠淺今兒起了大早,換上了隨常服飾,衣著打扮都與青溪縣大戶人家的丫頭差不多,「公主,奴婢準備好了,可以出門了。」
「好,這就出門。」
翠淺提著個食盒,江若寧沒再乘鳳輦,乘了李家的馬車出城,祝重八幾人化成暗衛相隔十丈外,靜默又警惕地跟在江若寧主僕身後。
尚歡打起簾子,「師姐今兒想去哪兒?要不去河家灣?師姐當年在這里做女捕快的時候,每到沐休日就會去河家灣探親。每次回家師姐都買好多東西,衣服、點心、豬肉、魚鴨……
我記得有幾回,師姐帶著我和二妞空手回家,河太太將臉拉得老長,就開始念叨‘家里的鹽剩不多了’,每個月都帶三斤鹽回去,別人家一月吃一斤就算多的,便是這樣還說不夠,後來師姐每月送四斤回去。」
翠淺附和道︰「一個月吃四斤鹽,也不怕齁死。」她就會廚藝,這些日子也常幫著廚娘給公主做些可口的食物,一個月吃四斤鹽,這數量的確夠驚人。
尚歡道︰「你真當她都吃了,要麼悄悄兒給她娘家嫂子送上一些,要麼賣給鄰里,不好意思要錢,就說家里缺鹽,這鹽多好換錢。」
翠冷有些錯愕,天下還樣的人,難怪尚歡對石氏沒好感。
尚歡又道︰「她又說‘家里的茶葉沒了’。師姐下回回家,就買一包茶葉。那幾家師姐可是把家里的油鹽醬醋全管了,直至師姐去了京城。」
尚歡那時就是一種解月兌,著實替江若寧覺得累,素日要到衙門領差,跟著幾個大男人行走在青溪縣各鎮各村,好不容易到沐休日了,還得早早起來,給家里買鹽、茶、肉等。
尚歡就不明白了,師姐不回去,他們一家老小就不吃鹽、不吃肉,怕是他們不在,人家吃得更歡。
在河家,真正待江若寧好的,也就一個江氏。
江若寧能做到對河家上下好,早前也全是看在江氏的情面上。
而今,江氏沒了,江若寧卻因為江氏魂魄相托,還看顧河家,如此也對得住河家上下。
馬車在河家灣外的官道上停下,江若寧下了馬車,遠遠就看到李觀與十六。
彼此相視一笑,皆是燦爛如昔的會意。
李觀指著河家灣︰「去麼?」
江若寧道︰「听說河大爺被河二爺以不孝為名,奪了他的家業,只給了他河家灣二十五畝良田又一處那里的宅子?」她意味深長地將手負後,河土柱什麼時候那麼精明了,河土柱是不笨,可有理有據把河家族老都說動了,連穆縣令都不能反駁,照著律例給他判案,這未免變化成大。
李觀莞爾一笑,「我以為自己做得隱秘,你沒瞧出來。」
「說來听听,到底怎麼回事?」
「我與永興候進入奉天府不久,就查出司家此次陷得很深,奉天府官商勾結案,司家是五大商賈之一。你是個念舊情的人,河家出事,沒道理不幫忙,不是對他們有多深感情,是你放不下對河老太太的情分。」
他們相識多年,他又豈會不知江若寧待河家好,全是因為河老太太。恩怨必報,這是江若寧的性子,河老太太待她的好,逾過河老太太待她的親孫兒,江若寧待河老太太的好,他也是瞧見的。
「我想把河家從里面摘出來,讓十六連夜回了一趟青溪縣,令他悄悄尋了河土柱,與他分析利弊,告訴他事情的嚴重性,而司氏是屬商賈的妹子,司氏的燈籠、紙扎品可是從司家在奉天府抬高物價而來的。河土柱是個聰明人,十六一說,他立即就明白怎麼做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