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俞明枝準時來到康德坊的茶樓。
第一壺茶剛泡好,郭曾氏敲開了房門。
三日不見,她不再似那日在寺廟時滿心怨恨驚惶,雖然眼下有些發青,透出些許倦意,但掩藏不住眼中驚人的光亮。
俞明枝微微一笑,推過去一杯茶。
這三日,春桃春杏沒有發覺拉住被調換過,像往常那樣每日早飯時送來腌黃瓜,直到昨日早上被郭瓏發現並訓斥了一頓,說她們沒有腦子不記事,先前說過的事情這麼快就忘了。
俞明枝這才曉得她們頭一次端上來腌黃瓜的時候,就被郭瓏認為寒酸至極,而被罵過。
她甚至繼續裝作嗜睡,讓她們以為大功將成。偶爾看到她們臉上閃過的笑意,覺得有趣極了。
懶懶散散的到了今天,她倒想看看姚氏還能不能高興的下去。
郭曾氏進門後,讓女兒先喊了聲「堂姐」又關心身體幾句,她則悄悄的掃視一圈雅間,看到東邊珠簾輕輕晃動,隱約有道人影從地上閃過。
俞明枝道︰「請二嬸嬸和寶芬妹妹說話小聲些。」
難道是秦舍人在里屋?原先躊躇滿志的郭曾氏心里打起小鼓,似乎有無形的壓力從里間傳過來,令她喘不上氣。
「寶芝,這就是當初劉媽媽將你賣給人牙子時,所簽下的文書。」她一邊說,一邊鄭重的從隨身帶來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扁平的木匣子,擺在俞明枝面前,「她留到今時今日,就是想用這個要挾姚秀寧,從國家謀得好處,否則憑她自個兒的本事,如何能做管事的?」
俞明枝打開木匣子,內中只有一張隱隱發黃的紙片,她展開來仔細看完,不僅為真正的郭寶芝感到不平——大戶人家的嫡小姐,居然就被這麼幾兩碎銀賣出去,吃盡苦頭,最後身亡于異鄉。而那個害了她的人,得一賢名與親友之中,享盡榮華富貴和好名聲。
若是屬實,這個姚秀寧實在惡毒。
「劉媽媽人呢?」她問道。
郭曾氏道︰「我叫人綁著了,現下就在樓下的馬車里。不過叫人帶上來的話,人多眼雜,怕這時候給旁人看到不大好。」
俞明枝身子微微往後仰,靠在欄桿上望一眼樓下,果然有輛郭家的馬車,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緊張的坐在車轅上,手死死的按住簾子,不讓它被風吹起來。
俞明枝又問道︰「你是怎麼審問劉媽媽的?」
「我叫人送假消息給她,就說她在外地的兒子出意外受傷了。她信以為真,急急忙忙的告假出門去,然後被我帶人半路攔截下來……」郭曾氏輕咳兩聲,有些尷尬的繼續說道︰「便學秦舍人的樣子嚇唬劉媽媽,說寶芝你和秦舍人已經知曉此事,懷疑到她頭上了,若是不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便要拔指甲夾手指。沒一會兒,她就招認了,然後我手底下的丫鬟在她房內搜出這張文書。」
俞明枝又將文書塞回木匣子里,「這樁事前後都是由劉媽媽來做,可有實質的證據能證明是姚氏指使的呢?」
郭曾氏愣了下,慌張起來,「有劉媽媽一個人證。」
「人證可是不夠的。」俞明枝搖搖頭,「前幾日,假扮我夫婿的那人,真的是顧媽媽指使的嗎?」。她看著郭曾氏開始局促的用手指絞著衣袖,「萬一到最後又是一個有私心的奴婢擅自做主呢?」
郭曾氏明白了,三日前郭寶芝就信了拐賣一事,加上下毒謀害,她一定要置姚氏于死地。
怎麼會這樣……她詫異的抬頭望向坐在對面的佷女兒,明媚的陽光從她背後傾瀉而來,模糊了面容,但是堅定沉穩的目光依然是那樣的明亮,讓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哪里是三日前哭泣無措的樣子?
袖口的縫線處被硬生生的扯開了。
郭寶芝是故意的,故意裝出懦弱驚慌的模樣,激起她內心的憤恨,然後盡快的查出姚氏所干的好事!
只要證據確鑿,姚氏一完,放眼郭家上下,還有誰會、誰敢對郭寶芝怎樣?那時候她就可以徹底的卸下這一層偽裝了。
郭曾氏捂著胸口,她現在才恍然發覺,只覺得後背冒出一身冷汗。
難不成是在外面模爬滾打數年,所以心思也深沉了嗎?
俞明枝再度開口,「二嬸嬸,可還有人證和物證了?」她的眼神有意無意的看向東邊的珠簾。
郭曾氏忙道︰「我再去問問!」說罷,提起裙擺就往樓下跑。
俞明枝對坐立不安的郭寶芬笑了笑,「來,喝茶吃點心。」
郭寶芬偷偷瞥眼,驚詫于她的變化,已經母親一個長輩竟然被郭寶芝的氣勢時時壓制住了。
過了許久,郭曾氏再次出現時,臉色好些了,「有物證!」她把剛才如何恐嚇威脅劉媽媽的,以及物證藏在何處都一一詳細交代。
「多謝二嬸嬸。」俞明枝微笑道,「煩請二嬸嬸代為通知一聲,就說秦舍人今晚回去一趟咱們家。」
「好。」郭曾氏應道,忍不住又看向東邊,「那秦舍人……」
俞明枝也掃了一眼,「切莫打擾他。」
郭曾氏遺憾的嘆口氣,今朝帶著寶芬出門,是她不死心的還想叫秦舍人再看一看。但是現下……她琢磨著既然郭寶芝的心思難以揣測,還是別當著面做些小動作,免得引火上身。
「那我先回去了。」既然不能動小心思,她片刻也坐不住了。
「好,二嬸嬸和寶芬妹妹慢走。」俞明枝沒有起身相送,听著她們快步離開的腳步聲,然後緩步走過去掀開珠簾。
屋里的珠兒抬頭對她笑,「珠兒這就去通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