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開簾子,露出羅大爺的後背,他恰好擋住秦機。
但沒擋住一地碎裂的木頭。
屋子里回蕩著秦機壓抑的喘息聲。
俞明枝快步走上去,一眼就看到掉在地上的那支羽箭和灑落四處的星點血跡。
秦機面色更加煞白,面無表情的凝望著搖曳的燭光。
俞明枝默不作聲的站在旁邊。
羅大爺鎮定自若的迅速用布條纏繞住秦機的肩膀,但是他剛打了個結,血跡已經滲到最外面一層了。
他皺緊眉頭,拿起羽箭又仔細的觀察箭頭,沉吟道︰「這箭頭很特別,看來傷口要比我想象的復雜。」他抬手點住幾處穴道,然後拆開包扎的布條,將一整個小瓷瓶的藥膏全都抹在傷口上,然後重新包扎好,這一次傷口沒有再滲出血。
秦機閉上眼,一言不發,俞明枝忙()問道︰「羅大爺,他的傷勢如何」
羅大爺道︰「情況不大好,你看那箭頭與尋常的不同,上面有細小的尖刺,扎入血肉之中便會形成巨大的傷口,並且箭頭上被抹了些東西,不然以我的藥膏,不可能止不住血。」
箭頭上沾著血污,他毫不遲疑的直接舌忝了一小口,咂咂嘴。
俞明枝緊張的盯著他。
「果然……」他瞬間嚴肅起來,「我的藥不能支撐太久,必須盡快上山采一味藥草。」
夜深了,外面又亂作一團。如無本事的話,此時上山無疑是羊入虎口。
羅大爺招呼自己的孫女兒過來,「把秦公子抬到床上躺著去。姑娘放心,我孫女從小練的一身好武藝,又識得草藥,經常夜里上山去找藥草,所以她一定會順利采回來的。更何況秦公子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定當涌泉相報,這點小事不足掛齒,姑娘不必多慮。」
俞明枝看著羅姑娘一個嬌小的姑娘要去架起秦機。上前一步攔下他。「麻煩羅姑娘盡快上山,可以嗎?」。
羅姑娘看她神色緊張,看了她一眼之後就緊盯著秦機,一刻也不挪開。抿著嘴笑了笑。然後讓開位置。「姑娘,我這就去,好生照顧秦公子哦。」
「嗯。」俞明枝點點頭。听著羅姑娘蹦跳的腳步聲遠去,和羅大爺一起架著秦機往後面的廂房去。
她個頭比秦機矮不少,這會兒不得不踮起腳尖,才能架住秦機,如此一樣就會更吃力了,膝蓋上的疼痛一陣陣的傳來,她咬牙忍著痛,堅持住帶秦機來到床邊,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又月兌去靴子,蓋上被子。
羅大爺道︰「廚房就在隔壁,鍋里燒了熱水,要是不夠的話,可以從院子的水井打水,干淨的巾子都在這兒。」
俞明枝感激道︰「多謝羅大爺。」
羅大爺道︰「不謝不謝。」
俞明枝沒有多言,擼起袖子就要去打水,羅大爺看她艱難蹣跚的腳步,忽然想起一事,叫道︰「這位姑娘先等等,我給你弄一弄腿上的傷。」
俞明枝點頭,坐在羅大爺跟前,慢慢的拉起褲腿。
布料擦過傷口,又帶來一陣刺痛。
她干脆一狠心,用力一拉,露出整個膝蓋來。
就著慘淡的燭光,她看到膝蓋上一片暗紅,似乎仍有鮮血往外冒。
羅大爺道︰「姑娘你也太拼命了。趕緊給你清理干淨上藥,不然留下傷痕可就不好了。」
俞明枝看著羅大爺給她包扎傷口,又望向躺在床上的秦機,自箭拔出來之後,他就再沒有說過一個字。光看著那滲出的血,她也莫名的覺得肩膀疼的厲害。
「秦機……他不會有性命之憂吧?」她說出自己害怕的事。
「只要藥草才回來,配上我的獨家秘方,保證藥到毒除,」羅大爺利索的包扎好傷口,「你就是秦公子的未婚妻?」
俞明枝點頭。
羅大爺笑道︰「郎才女貌,好好好。秦公子有你這樣一位妻子,我想大伙兒都會替他高興的。」
「大伙兒?」很顯然這爺孫兩個自稱起來用不上這三個字。
羅大爺神秘的一笑,「傷口已經替姑娘弄好了。」
「哦。」俞明枝想起正事,連忙回頭拿了盆去灶間打熱水,然後仔細的給秦機擦身子。
她做這些的時候,秦機沒有一點反應,任由她拿起胳膊來來回回的擦。
看著這樣的秦機,俞明枝的眼楮越發的酸,她俯輕喚一聲「秦機」,沒有比此時此刻更想得到一聲回應了。
這個一直一直都會回應她的人,頭一次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秦機就這麼無聲的躺著,唯有清淺的呼吸代表著他還活著。
她害怕起來,就算當初在流放路上,沖上去制服要殺她們的官差時,都沒有如此的害怕。
「秦機?」她又喚一聲,坐在床沿,握住他冰冷的手。
那樣神采飛揚、玉樹臨風的男人,為了保護她而重傷在身。
心底有深深的愧疚,也有其他……
俞明枝用巾子擦了擦眼角,然後重新用熱水洗過,又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秦機的臉,知道這張俊朗無雙的臉頰上縴塵不染,明若月盤一樣。
但是擦干淨了之後,反而顯得臉色蒼白的可怕,連嘴唇都看不出原有的顏色。
俞明枝抓緊帕子,又望向門口,祈禱著羅姑娘能夠一路平安,盡快的回來。
羅大爺看她坐立不安,反而搖頭笑了笑。
外面漸漸的安靜下來,羅大爺出去看了一眼,回來說火都撲滅了,那五個面生的男人一個死了,兩個燒傷嚴重,「嗷嗷」叫著。但是沒有人敢去踫他們,他索性暗中給他們致命的穴道上插了兩根針,送他們上西天,至于剩下的兩個,據說頭也不回的逃走了。
流民們一見都死了,草草的拉到外頭亂墳崗上喂野狼了。
算是暫時安全了嗎?俞明枝繼續盯著秦機,羅姑娘怎麼還沒有回來?
羅大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估模著再有一炷香的功夫,我孫女兒就到家門口了。」
「真的嗎?」。俞明枝欣喜的望向門口。
「我一大把年紀了,怎麼會騙人呢。」羅大爺和藹的笑道。從櫃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在碗里,然後就看著門口不動了。
俞明枝見他一臉篤定,便又去換了一盆熱水,重新給秦機擦去額頭上的細汗。
剛忙完。輕快地腳步聲響起。羅姑娘的笑臉映入他們的眼簾。「我采到藥了!」她高興的揮舞著手里的一把青草。
羅大爺招手,「快過來快過來!」
羅姑娘趕緊跑過來,將藥草送到爺爺手中。
羅大爺三兩下將藥草揪碎。然後摻在黑色的粉末中,用石杵狠狠地搗成稀爛,再叫孫女揭開秦機身上的布條,將那藥汁全數倒在傷口上,又重新包扎好。
他把過脈,慈祥的笑道︰「如此這般,姑娘可以安心了。」
「多謝羅大爺!」俞明枝長長的松口氣,秦機的臉色似乎也好轉了些。
羅大爺吩咐孫女照應著秦機和俞明枝,自己出去了。
羅姑娘看俞明枝把秦機照顧的那麼好,心知她必定也累得很,從櫃子里抱出一床新的被褥,「秦公子怕是要明日一早才能醒過來,姑娘不如去我屋里躺會兒吧?您看您累得,臉色都發白了呢。」
俞明枝搖搖頭,「我不累,陪在秦機身邊就好了。而且……」她看著甜美可愛的羅姑娘,「你們和秦機是什麼關系?」
羅姑娘拖了張搖搖欲墜的小板凳過來,「我和祖父是三年前從南邊逃難過來的,爹娘都死了,只有我們爺孫兩個相依為命。當初好不容易逃到京城,本指望能借著祖父的醫術討生活,可是居然不給我們進城門,祖父當時又氣又急,加上連夜趕路,擔驚受怕的,于是染了重病,昏死在街上,我哭著求了好多年,都無濟于事,萬幸當時踫著了秦公子,不然……只怕我也活不下去了。」
「秦機救了你祖父?」俞明枝驚訝的望向秦機。
他為何會救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嗯。」羅姑娘用力點點頭,「秦公子將我們帶到他家中,請了大夫醫治。祖父病愈之後,為了報答秦公子的救命之恩,于是答應留在慈幼局做事,給那里的孤兒或者無錢看病的窮人家的孩子治病。前前後後,包括我爺爺的醫藥錢,和慈幼局買藥的錢,都是秦公子墊付的呢。」
俞明枝遲疑著問道︰「你們不知道他是誰嗎?」。
「知道啊,可是那又怎樣?」羅姑娘聳聳肩膀,「我只在意我所看到的秦公子。他真的是個好人,姑娘您很有福氣。」
俞明枝心里忽地豁然開朗,想透徹了一直困擾她的問題。
「謝謝你,羅姑娘。」她眨了眨眼楮,忍下淚水。
羅姑娘茫然,不明白她為何有一瞬間的激動如狂。
俞明枝壓下情緒,又問道︰「可是你們為何會住在這里?」
「祖父說要給同樣受苦受難的人治病,讓他們好好的活下去呢。」羅姑娘說起來得意自豪,「這兒的大伙兒都很尊敬祖父。」
原來如此。俞明枝握緊秦機的手,果真是善有善報。
當初救下羅家爺孫兩個,才有今日在危機關頭保全一命。
這時,羅大爺在外面喊道︰「小蓁,過來過來,給秦公子煎藥。」
「姑娘坐著,我去去就回。」羅姑娘揮揮手,又飛也似的跑出去,帶起一陣風。
屋里安靜極了,只剩下他們兩個,相對著,誰也不說話,她就這麼靜靜的望著秦機,欣喜的看著他的臉色一點點好轉,手心也有了正常的溫度。
很快,羅姑娘煎好藥,端著小碗回來了。
藥湯散發著熱氣和青草的香氣,羅姑娘道︰「一定要趁熱喝。」
「好。」俞明枝點頭,用小勺舀了些藥湯後,又犯難了。
羅姑娘對秦機拜了拜,「秦公子莫怪,都是為了您能早日康復。」說完,她單膝跪在床沿上,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秦機的嘴角,迫使他張開嘴巴。
俞明枝對著這副古怪的面容毫無想法,唯有趕緊的把湯藥灌進去。
可是昏睡中的人無法自己吞咽,藥湯灌多了,便從嘴角溢出來。
羅姑娘無奈的看著俞明枝,做了個手勢。
俞明枝看懂了。
「我閉著眼楮,保準不偷看!」羅姑娘對天發誓。
想著灌下湯藥就能化險為夷,俞明枝顧不上那麼多了,深呼吸一口氣,然後俯身,嘴唇貼在秦機的嘴唇上,慢慢的渡氣過去。
羅姑娘輕輕地叫了一聲,趕忙轉過臉去。
咽下了這口藥之後,俞明枝反而更加焦慮,直接自己先含住藥湯,然後嘴對著嘴,喂給秦機喝。
他的嘴唇柔軟溫暖,感覺舒服極了,在分離之前,她忍不住舌忝了一下。
然後才恍然覺察到自己做了什麼,臉頓時紅了。
她連忙先看一眼羅姑娘,看她撇過臉去且閉著眼楮,輕輕地咳嗽幾聲,揉了揉臉頰,然後放下碗。
羅姑娘這才轉頭看來,叫道︰「都喝下去了?太好了!」她歡呼著跑出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祖父。
俞明枝松口氣,用巾子擦去秦機嘴角的藥汁,然後就專心的守在床邊。
說來奇怪,大概都過了子時了,可是她居然一點困意也沒有,反而心突突的亂跳著,恨不得天能立刻亮起來,秦機也能平安的醒過來。
她有些話想對他說。
這些話埋藏了多久,她自己都無法模清楚,只知道必須和秦機說了。
天色漸漸的亮了,遠處有公雞的打鳴聲,響亮無比。
經過半夜,俞明枝撐著腦袋坐在床邊,直勾勾的盯著秦機。
羅姑娘躲在門口,笑嘻嘻的看著他們的模樣。
祖父說的對極了,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為什麼秦機還沒有醒?」等了片刻,天色已經徹底亮了,可是期待了半夜的事情並沒有在天亮時分發生,壓下的恐慌在瞬間爆發,俞明枝跳起來,想要去找羅大爺問問情況。
誰知剛站起來,手就被什麼東西扯住了。
「枝枝,我在呢。」
身後響起沙啞,卻清晰的話語。
俞明枝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任由它洶涌而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