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沖天,熱氣撲面而來。
流民們遠遠的圍觀,像前天夜里那樣沒有一個人上前救火,任由那火舌放肆的舌忝舐房屋。
他們更關心的問題是——
「幸好咱們家離的遠,火燒不到。」
「羅老頭家藏著不少東西嘛,誰家能燒這麼久。」
……
俞明枝听不下去,撥開人群沖到最前面,只有先前派出的護衛拎著水桶來來回回,將打來的河水潑進火中,然而只听「刺啦」一聲,一縷青煙飄起,絲毫不見有任何作用。
「秦機呢?!」她揪住一個護衛的衣領,喝問道。
護衛被她現下的模樣嚇了一大跳,支支吾吾的答道︰「屬下等趕到此地時,已經燃起大火濃煙,未見……未見公子的下落。」
俞明枝腦海中登時一片空白,只余下一個問題——秦機在哪里?
唇上似乎還殘留著熟悉的氣息,而那個吻她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她又望向人群,仔細的看過每一張臉,試圖從中找尋到熟悉的面孔。
可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找不到。
絕望和恐懼在心底蔓延,上一次有這樣強烈感覺是在父親獲罪問斬之時。
失去最親愛的人。
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
她拿起一只水桶,要和護衛們一起滅火,被珠兒死死的攔下了,「小姐,您不能沖動。您腿上還有傷呢!」
俞明枝忍下淚水,「多一人是一份力量。」
珠兒搶過水桶,「不如讓珠兒來吧!」
「我們一起。」俞明枝不肯退讓。
珠兒拿她沒辦法,正要抬手點了她的穴道,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橫插進來。
「枝枝,我在這里。」
俞明枝愣了一下,猛然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臉龐上雖然沾了煙灰,看起來像是畫了張臉譜,但是她認出了他。下一刻便撲上去抱住他。
秦機張開雙臂。將俞明枝緊緊的摟在懷中。
一瞬間,天地間仿佛只有彼此的存在。
俞明枝用力吸了吸鼻子,聞到熟悉的氣息,哪怕秦機臉上的灰塵蹭到了自己臉上也一點兒也不嫌棄。
只要他依然在自己的身邊。永遠不會離開就好。
經歷了與親人的生離死別。她格外的珍惜所愛的人。
珠兒看著他們相擁的身影。由衷的感到高興。
這就叫守的雲散見月明吧。
公子用心努力了這麼久,總算得到了回報。
周圍人來人往,人多眼雜。見公子無礙,杭央一揮手,所有護衛分批撤離,避開其他不相干的人,匯集到不遠處山丘中的一個小山洞前。一部分護衛在周圍望風,其余人都緊緊跟著秦機,生怕再把他弄丟了。
羅大爺由羅姑娘扶著,坐在山洞前的石頭上,看他們都回來了笑著揮揮手。
「姑娘你也回來了啊?太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俞明枝看看四周,知道他們已經安全了,問道︰「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秦機卻按著她的肩膀,讓她也坐在石頭上。
珠兒搶先一步,用帕子擦干淨石頭上的青苔。
秦機盯著她的膝蓋,問道︰「你腿傷怎麼樣了?讓羅大夫再仔細看看。」
「珠兒已經幫我重新包扎過了,你看沒有再流血了。」俞明枝道︰「你說說這邊的情況。」
秦機笑著搖頭,「你看,我不是安然無恙的站在你面前嗎?」。
俞明枝牽著他的手,仰頭望著,從他袖子里一模,就抽出了自己繡的那條帶玉如意花紋的巾子,「來,我給你擦擦臉。」
她抿著笑著,示意他看看旁邊的護衛。
盡管這些護衛們都面無表情,可是一向高高在上的秦舍人突然這副樣子,總歸感覺有些不太好。
秦機听話的湊近臉。
俞明枝仔細的一點點擦掉髒東西,她太專注,以致于自己的嘴唇都快要貼上秦機的臉頰都沒有覺察到。
羅大爺祖孫倆、珠兒和一干護衛都自覺的轉開目光去。
「擦好了。」俞明枝正滿意的看著秦機那張溫潤俊朗的臉龐又干干淨淨的重現在自己眼前,誰知秦機忽地更進一步,親在她的臉頰上,而後帶著深深的笑意注視著她。
「謝謝枝枝。」
俞明枝臉紅了,飛快的瞥一眼周圍的人,低聲罵道︰「好一個登徒子。」
秦機笑了笑,仿佛這句罵人的話別有情趣。
俞明枝道︰「你趕緊說說我走之後發生了什麼?羅大爺的家好好的怎麼會著火了呢?」
秦機緊挨著她坐下,慢條斯理的說道︰「你走後不久,羅姑娘發覺一伙面生的人鬼鬼祟祟的進入村子,僅憑著我們三個人的力量,肯定是打不過他們的,所以羅大爺提議引他們進屋之後,防火燒了房子。」
「可是羅大爺今後要住在哪里?」俞明枝內疚的看向羅家祖孫兩個,要是自己能想到別的什麼法子,將那伙人引到別處去,他們也不會無處可歸。
羅大好笑呵呵的擺擺手,「一處破屋子而已,沒有了可以再蓋。」
秦機道︰「不是還有我嗎?」。
「嗯?」
「我會在差人重新找一處地方給羅大爺蓋房子,方便他居住行醫。」秦機拍拍她的手背,繼續說道︰「羅大爺他們在家中布置了易燃的東西,然後行動非常順利,羅姑娘借此將前後門都鎖死,然後帶著我逃到這里來。我歇了口氣,就听羅姑娘說家中的護衛都找來了,想必你也回來了。便趕緊過來找你。」
想到剛回到羅家門口,看到驚慌無措又痛苦難當的俞明枝時,他心頭抱有一絲內疚,卻又感到欣慰。
他的枝枝是真心實意的念想著他。
沒再敢有絲毫的遲疑,趕忙上前與她相認。
他們好不容易解開心結,真正的在一起,不想浪費一丁點的時間。
俞明枝問道︰「這麼折騰,你的傷口如何了?」
見她先關心起自己的傷勢,秦機心中甜如灌了最醇香的蜜,「算不上折騰。稍微有點疼。但是羅大爺看過,沒有問題。」
「嗯……」俞明枝看一眼他的肩頭,又道︰「那些人是單靜為的手下嗎?」。
秦機點頭︰「從打扮上來看,是的。」
俞明枝垂下目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秦機問道︰「怎麼了?你在回去的路上踫見什麼了嗎?」。
他可真是敏銳……俞明枝便將踫見岳朝暉的事情一五一十、毫無隱瞞的說給他听。「……我料想他猜到了七八分。說不準會叫趙仲派人來殺你呢。鬧出這樣打的動靜來,那些人像野狗似的就撲過來了……」她隱隱又有些擔憂的望向來時的小路。
就像秦機帶她回京時遇到的一樣,那些政敵們豈會浪費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秦機握緊她的手。低聲喃喃︰「岳朝暉確實是個麻煩……」
他的聲音很低,俞明枝沒有听清楚,「你說什麼?」
秦機泰然的笑道︰「如今我們有這麼多人在,料他們也不敢怎麼樣。」
俞明枝「嗯」一聲,「現下我們是在附近找一處安全的地方,還是回京去?」
秦機看向杭央。
杭央道︰「馬車都已經布置好了,帶來的護衛也都是頂尖的高手,若是公子要回城去,現在就可以啟程。」
「回去吧。」秦機又望向俞明枝,「枝枝在外面吃了好些天的苦,也該回家好好享受了。」
俞明枝道︰「你得好心養傷,咱們成親的日子都不遠了。」
「好。」秦機笑著,伸手撫過俞明枝的臉頰。
早有護衛將馬車趕到山洞附近,俞明枝攙扶著秦機小心翼翼的走下土坡,鑽進馬車里。珠兒將最柔軟的靠墊全都遞給俞明枝,再由她根據秦機的需求,一個一個放在他背後,好舒服的靠著。
秦機看著俞明枝為自己忙前忙後,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讓她靠著自己一起躺著。
「不用忙了,我現在就很好。」
馬車緩緩前行,馬夫小心的駕車,前方由護衛掃清會導致顛簸的石頭或土坑。
車走的還算平穩,但秦機還是微微皺起眉頭。
俞明枝與他十指相扣的手握緊,連聲安慰道︰「就快京城了,你先忍一忍。」
秦機靠在她的肩頭,「有你在,什麼都可以忍。」
俞明枝輕輕的笑著。
秦機忽然又說道︰「既然岳朝暉和趙家人走的很近,那麼商州那邊很有可能已經投靠了沂王,遲早有一天將針鋒相對,那時候便是你死我活。枝枝,若是你有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你。」
做為枝枝從前的未婚夫,他豈會不知岳朝暉此人,早就將他整個人打听的清清楚楚。
那樣一個被親友、商州百姓稱贊的年輕人,品性好、學問好又有顯赫家世,幾乎挑不出什麼錯處,確實是官宦貴族家的小姐們首選的良婿。
枝枝也曾對這樁婚事十分滿意。
他是知道的。
但是在俞家出事之後,岳家立即退婚,將此事撇的一干二淨。
他們的感情曾是那樣的好,在情面上來講,在這種危難時刻之前,夫家會提前舉行婚事,好叫新娘月兌離娘家的苦難。
但是岳家卻沒有這麼做,哪怕私下里托人帶些吃食衣衫進天牢都沒有。
他們仿佛從未認識郭俞家人。
為了避免惹禍上身可以理解,但是避到這樣的份上就不得不說是薄情寡義了。
所以,在他看來,岳朝暉不過虛有其表。
特別是如今再三的糾纏枝枝,使得枝枝時時處在暴露身份的危險當中。
那麼他就不得不對付對付岳朝暉了。
秦機凝望著俞明枝,幾乎不敢眨一下眼楮,生怕錯過了她一瞬間的表情變化,而變化之中可以判斷出她的想法。
俞明枝此刻在深思,岳朝暉如此這般,確實會影響到她和秦機的復仇計劃。
往日的情分,在她的心撲向秦機,或者說在答應嫁給秦機之後,就不在了。
她該想的是如何讓計劃順利的進行下去,不能讓任何人破壞。
許久,她幽幽的嘆口氣,「大局為重,我並無什麼要求。」
人生有許多路,當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之後,就該去面對早已不同的結局。
秦機動了動,攬住她的肩膀,「我明白了。」
俞明枝閉上眼,就靜靜的靠在他的懷中。
很快,馬車來到城門口,進出城的隊伍依然排的很長,在見到馬車上懸掛著的燈籠上貼著大大的「秦」字後,對秦舍人早有耳聞的人們紛紛自覺的讓開道路。
城門守衛一見馬車回來,互相看看,好奇的涌上前去,給秦家馬車里的人請安。
車簾子掀開一角,露出秦機半張臉,但如此也夠叫外頭的人好好看看了。
看看他安然無恙,又一貫囂張跋扈的出現在人前。
他面色平靜,語氣如常的冷漠,「你要差我的車麼?」
守衛連聲否認,「小的只是想給秦舍人問好罷了。」
「我很好,不勞掛心。」秦機冷冷問道。
守衛忙退到兩邊去,一副卑躬屈膝的狗腿樣子,「秦舍人請慢走,小的恭送秦舍人。」
秦機沒有說話,丟下簾子回應了他。
馬車繼續前行,看著馬車穿過城門,望著那暗紅的大門遠遠的落在身後,俞明枝才真正的松口氣。
她又把城內的流言說給秦機听,「……也不知道你這兩日不在,趙仲和酈望山那些人又會整什麼ど蛾子。」
秦機輕松的笑著,「我這不是回來收拾他們了嗎?」。
俞明枝手指輕點在他唇上,「你先養好傷再說。」
秦機趁機親了一口她的手指,「听從俞大小姐的吩咐。」
俞明枝笑了,整個人都輕松活泛了。
很快,馬車回到秦家門前,杭央在車外低聲說道︰「商州刺史家的公子還守在斜對面的茶樓上,公子您看……」
「且讓他看著吧。」秦機冷笑道,再如何看,枝枝都是他的人了,一輩子都是。
俞明枝覺察到他的那點兒小心思,笑著瞪他一眼,然後帶上珠兒遞過來的一頂幃帽,接著兩人手牽手,前後從車廂里出來。
秦機老老實實的踩著護衛搬過來的凳子下車,然後轉過身,小心體貼的扶著俞明枝下來。
俞明枝配合著他,但沒有真倚靠著他,生怕踫到了傷口,令他當街失態。
下了車,兩人的手依然緊握著,大步走進秦家大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