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機和俞明枝沒有回頭。幾個人來到另一頭的一間牢房,酈望山就被關在這里。
一夜過去,酈望山蒼老憔悴了許多,在听見聲響後隱下眼中的憤怒和怨憎,扭過頭去面對著滿是陳年血跡的牆壁。
「酈御史,一晚上了,您想明白了嗎?」。秦機含笑問道。
酈望山一動不動,也不應聲。
他很了解趙仲這個人,昨天皇上動怒,趙仲被抓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也逃月兌不了。
趙仲一定覺得他在得意吧?得意于有先見之明,知道秦機是個狡詐卑鄙之人,這一回肯定又布下了圈套,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結果事情變成真的了吧?看笑話了吧?
所以,怎麼會讓他也好過?
他們雖然在同一條船上,共度風浪波濤,但關系並不算融洽。
這麼些年,爭執分歧很多,但為了大計,一直隱忍不發,現下一切都完了,該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時候了。
趙仲不仁不義,他也要置對方于死地嗎?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秦機得意。
秦機料到這一點,于是對俞明枝說道︰「枝枝,他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之意,御史中丞酈望山。」
俞明枝道︰「酈御史,家父正是襄州刺史俞言深。」
「俞言深」這三個字像一把大錘,重重地敲打在酈望山的心上。
俞言深一家不是死絕了嗎?沒有死在官差的謀害中,但也全慘死在劫匪的大火之中。被燒成了焦炭?他還親自去看過尸首,並且得到仵作的確定。
他猛地回過神,看到俞明枝的面容。
她真的是俞言深的女兒!
再看她和秦機十指相握,關系非同一般。
難道那個富商郭昌失散多年的女兒其實是俞家小姐冒名頂替?
酈望山的手微微顫抖,不敢置信。
他和這位俞小姐遇見過多少次了?卻一次次的都沒能見到她的真面目。若是能看到,戳穿她的真實身份,哪里還有秦機今日的得意風光。
他攥緊手,一絲懊惱之意在心中蔓延。
「真是想不到,」他眯起眼楮,打量著面前這個淡然從容的女子。「沒想到俞言深居然和秦機勾結在一起。沒想到秦機會插一手,沒想到你居然還能活著來到京城報仇雪恨。」
俞明枝道︰「你是不是還沒有想到今時今日會落到這般境地?」
「呵呵。」酈望山捋著胡須笑個不停,「與秦機狼狽為奸的,能是什麼好人?秦機小人。老夫就算身死。也會有百官和百姓為我痛哭傷心。惋惜我被奸人所害,更加憎惡秦機。」
秦機道︰「酈御史想的太天真了。」
「那便到時候看吧。」酈望山回過頭去,繼續盯著牆壁。
秦機向兩邊獄卒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上前抓住酈望山的肩膀,將整個人轉過來,再一腳踹在膝蓋上,讓他跪在秦機等人的面前。
「大膽,見到顧侍郎、京兆尹和秦舍人還不下跪?!」
酈望山冷冷的笑著,「秦機,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清楚,但是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哪怕你嚴刑折磨我,殘害我的家人,我也不會說出一個字。我不會讓你舒心好過的。」
秦機拍手,道︰「酈御史好骨氣,不過你的罪證已經有人交給我了,所以你怕是做不到清白之名流千古,被萬萬人惋惜哀嘆了。」
酈望山不為所動,這點恐嚇的手段,他早就耳朵听得膩了。
他在考慮到趙仲的心思之後,就動手毀滅證據了,幸好早前的那場大火,雖然損失不少,但如今卻讓他省事了。手頭上寥寥一些東西,隨手就丟進火盆里付之一炬,根本不需要操心太多。
只要那些證據都沒了,一切都是空口無憑的事情,根本沒辦法給他定罪。如果秦機非要按下罪名,那就是秦機被萬萬人咒罵了。
「盧御史,將你的罪證都交給我了。」秦機瞥眼外面,笑道︰「正說著盧御史,沒想到人就來了。」
牢房外,人影一晃,盧御史出現在眾人眼前,他規規矩矩的向幾個人問好,然後目光陰冷中帶著一絲憤怒,看向跪在地上的酈望山,緊接著狠狠地將手里一份卷宗砸在他的頭上。
「你這表里不一的奸詐之徒!」他喝道︰「這些都是我搜集來的證據,你以為你銷毀了手頭上的,我就找不到了嗎?!」
酈望山的目光從卷宗上的幾個字上滑過,渾身一怔,然後指著盧御史的鼻子罵道︰「你居然投靠了秦機!你枉為御史!」
盧御史道︰「秦舍人若是犯了過錯,我照樣會上奏給皇上,絕不包容姑息。酈望山,你陷害忠良,謀害人命,你才是枉為御史!」
酈望山臉色蒼白,隨即又笑起來,「查出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既然秦機和俞明枝在一起,說明他真正關心的該是那件事。
秦機客氣的問道︰「盧御史,俞刺史的卷宗可有找到?」
「沒有。」盧御史搖頭嘆氣。
昨天派出去搜查的人也沒有消息,秦機的目光陰沉了三分,就怕已經被酈望山銷毀了,但是卷總神秘消失的事情不會變,一旦暴露出來就能揭發這件事存在著疑點。
酈望山又笑起來,「想找到俞言深的卷宗?別做夢了,我不會告訴你們的,就讓那份卷宗爛在那里,讓俞言深永世背負著罪臣的罵名吧!」
他看向俞明枝,眼中帶著深深的惡意。
就算活下來又怎樣,就算躲過謀殺來到了京城又怎樣,就算將他害到這樣的境地又能怎樣?
只要他不張口。他們就永遠如不了願!
俞明枝在他的注視中卻是淡然一笑,「依照酈御史的話,想來那份卷宗應該是藏在水中的。」
酈望山驚訝的看著她,喉頭翻涌起血腥的氣息。
俞明枝繼續對秦機說道︰「夫君可以派人好好的查一查酈家、御史台衙門里的水池、魚缸等等,想來會有一些收獲。」
秦機笑著答應,「好。」然後他對跟隨在後面的手下人吩咐幾句,那人立刻就去辦。
酈望山低垂著頭,咬著牙不做聲。
那份卷宗漏洞百出,很多罪行是強加到俞言深的頭上的。在匆匆定罪後,他偷偷從刑部衙門拿出來。準備修改好之後再放回去。誰知那些人太過急功近利,很多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成的,便一直耽誤到了今時今日。
那份卷宗只要被找到了,事情就算是真相大白了一半。
再加上被秦機揪出來的那幾個人。等他們被押送到京城。整個事情就會都曝光出來。
那時候。為何好好的要誣害一方刺史?深究下去,簡單的官場爭斗根本靠不住腳,一定會查到沂王身上。
他和趙仲身陷囫圇。被逼到絕境,哪怕沂王對他們不聞不問,也不會將沂王供出來。
將功贖罪,在秦機面前毫無用處。
所以,不如把握住最後的機會,讓秦機好一番頭疼。
秦機握緊俞明枝的手,「看來有枝枝抓住了一個小細節,我們可以事半功倍了。酈望山酈大御史對我們來說,已經毫無用處了。枝枝,我帶你去附近的酒樓吃好吃的。」
「好。」俞明枝點點頭,她早就有想過酈望山或趙仲不可能老老實實的供出真相,必定要隱瞞下所有好惡心惡心秦機和她。所以,只有從言談之中、細枝末節里發掘真相,才能突破難關。
秦機走出牢房,對獄卒說道︰「酈御史知道的太多了,不能再讓他開口說話了。」
獄卒明了的點頭,「請秦舍人放心。」說完,他掏出幾樣家伙,走進牢房,對準地上的酈望山。
酈望山不明所以,叫道︰「你們想怎樣?」
「酈御史曉得了那麼多的事情,怎麼能讓你有機會說出去呢?」獄卒笑呵呵的說道。
酈望山手腳並用,往後退去一些,喝道︰「秦機,難道你不想知道那些秘密了嗎?!」
秦機的聲音悠悠的傳來,「反正酈御史也不打算說,留著舌頭還有什麼用呢?」
「什麼?!」酈望山瞪大眼楮。
還沒走的京兆尹笑道︰「酈御史以為自己不開口,秦舍人用盡了手段也不能如願了,就能氣著秦舍人了是嗎?錯了,大錯特錯,你不開口,別以為秦舍人就沒有辦法了,而你對他來說唯一的用處,就是被定罪然後押上刑場,身首異處。」
「好個秦機。」酈望山咬牙切齒,接著眼前就是一黑,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秦機帶著俞明枝出了府衙大門,說說笑笑著準備去附近的一間酒樓,之前他們都說好了,要吃遍京城里所有的美食,秦機不會忘記這個約定的。
「這家酒樓的師傅是從北邊草原來的,做的烤羊,撒上特制的調料,非常好吃呢。」秦機一邊說,一邊扶俞明枝上馬,「每天只供應三只烤羊,向來都是供不應求,要提前很久來預訂才有的吃。」
「你提前了多久?」俞明枝笑著問道,靠在秦機的懷中。
秦機道︰「在我們約定好要吃遍美食的時候。」
俞明枝笑了,秦機正要策馬而去,忽地大街上有人高聲喊起來。
「小心啊!快讓開!」
只見一輛馬車狂奔過來,車廂被甩的東倒西歪,眼看著隨時都有可能側翻在大街上,而馬夫對發狂的馬束手無策,幸好街上行人寥寥,都及時的避開了,唯有秦機他們就站在街中。
秦機眼楮一眯,對俞明枝輕聲說道︰「我去去就回來,枝枝安心。」話音未落,他人已經從馬背上飛躍而起,瀟灑的一個翻身,落在發狂的馬上。
馬激動的蹦跳扭動,想把人甩下去。
他的身形稍微搖晃了幾下,就在人們以為他會栽下去,然後被馬蹄踩成重傷之時,他已經穩穩的坐在馬背上,死死的抓住韁繩,繩子勒得他手指發白也不松開一絲一毫。
馬覺得疼,更是暴躁的發瘋嘶鳴。
秦機一劍斬斷韁繩,車在向前駛出一段後,車身傾斜,看看抵在旁邊的牆面上,總算停下來了。
而秦機這邊,少了車子的拖累,三五下將瘋了的馬制服住,停在了俞明枝的跟前。
俞明枝故障,「夫君真厲害。」
秦機跳下馬來,輕柔地撫模幾下鬃毛,讓後听見身後響起道謝聲。
「多謝公子相救。」
是個少年的聲音,清脆如叮咚泉水。
俞明枝和秦機一同望過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暗團花紋的月白色錦袍,腰間懸著一枚玉佩,看起來斯文有禮,且家世不俗。
秦機微微挑起眉梢,很快又平復下來,笑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他拱拱手,就跳上馬要和俞明枝離開。
少年也沒有強留,向他們欠身道謝,隨後就和家僕離開。
俞明枝的手按在秦機的手背上,輕輕地揉著,問道︰「疼嗎?」。
秦機搖頭,「有枝枝幫我揉,一點兒也不疼了。」
俞明枝側頭看著他,問道︰「你認得那個少年。」
「是。」秦機點頭,望著前方的道路,「他是雍王。」
「雍王?」俞明枝疑惑,「當今皇上不是只有沂王和成王兩個兄弟嗎?並且不準之前的親王子嗣再繼承王位,哪里還有的王爺?」
「他是先帝的孫子。」秦機道︰「他父親年紀輕輕就沒了,留下一個遺月復子。先帝悲痛非常,追封他父親為雍王,而他一出生就繼承了爵位。後來,先帝老邁,自知將不久于人世,見這個小孫子留在危機重重的京城,怕將來找來無端的禍害,會有危險,便叫王太妃將他帶回最南邊的外祖家,此後再沒有回到京城,便漸漸的被人忘記了。」
「原來如此。」
秦機道︰「他在去往外祖家之前,我還見過他呢,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模樣倒沒什麼變化,只是相比較于年幼時的活潑好動,變得沉靜斯文多了。」
俞明枝贊同的點點頭,「剛才那樣危急的情況,一般年長的人說不定早就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而他一個少年人居然能面不改色。」
秦機的臉貼在俞明枝的頭發上,蹭了蹭,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是呢。」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俞明枝听出了深意,抬頭看他,「你在想什麼?」
「我們的未來。」秦機嘆息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