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暑日,正是京城一年里最為炎熱的時節,這日卻瞧不見一素張牙舞爪吐著熱焰的日頭,只有漫天黑雲,烏壓壓的堵在人的心頭,濃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呸,真晦氣!」一陣悉悉索索的開鎖聲後,屋子的門被打開了,提著食盒的粗使婆子一手捏著鼻子,把頭探了進去。
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一個女子靠坐在榻邊,眼神木然的望向窗外,旁邊的碧衣丫鬟正握著她的手,低頭擦著臉上的淚水。
「喲,不出聲兒我還當死了呢!」那婆子翻了個白眼,偏頭啐了一聲。
碧衣丫鬟這時候終于有了反應,低斥道︰「你把嘴給我放干淨點,側妃焉是你能罵的?」
那婆子不怒反笑,「 」的一聲,把食盒扔在了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提過食盒的手指,「側妃?碧蕪姑娘還真是提醒了奴婢,那就等奴婢百年之後,到了陰曹地府里再喚這一聲側妃吧!」
「你!」碧蕪氣急,方要站起來回嘴,只見那婆子已經冷笑著摔門而去。
屋子里又安靜下來。
碧蕪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始終沒有說話的自家主子,眼眶不由得又有些濕潤,便迅速的用袖子抹了一把,上前將地上的食盒提到了桌上,把里頭的吃食端了出來,「主子,您別跟這些人一般見識,飯送來了,您要用一些嗎?」。
被問到的蘇晚卿只是直勾勾的盯著窗外,一動也沒有動。
碧蕪張了張嘴,剛要再勸,卻突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朝著鼻腔充斥而來,不由尖叫一聲,彷如觸電一般將手里的碗碟猛然甩開,隨即便是一陣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蘇晚卿轉過頭,嗓音有些嘶啞,「怎麼了?」
「血!這飯里混了血!」碧蕪瞪大了雙眼,無比驚恐得向後縮去。
「哈哈哈哈——」
正當這時,外頭傳來一陣突兀的嗤笑,一個雍容華美的女子,在幾個丫鬟僕婦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來人精心打扮過的美艷面容上帶著不加掩飾的得意,「怎麼樣,蘇側妃對我為你準備的這份大禮可還滿意?」
蘇晚卿心里騰的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鋒利的目光直射向那人,一字一頓道︰「不知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蘇側妃怕是還不知道吧……」王妃的紅唇邊帶著嘲諷的笑意,向前靠近她些許,極緩慢,極緩慢的悠悠道︰「蘇家,亡矣。」
蘇晚卿听到這幾個字後身子一晃,顯然有些坐不穩,只覺得腦袋像被重物擊中,「嗡」的一下陷入了空白。
碧蕪眼看著蘇晚卿要從椅子上摔下來,趕忙上前將她扶住。
王妃看著她主僕二人的狼狽模樣露出一個諷笑,垂眼欣賞起自己腕上的一串紅珠,嘖嘖道︰「蘇側妃真是沉不住氣,我可還沒告訴你昨日就是你父親的行刑之期呢,你的那位繼母曾來求我放過你,我听聞你對她厭惡至極,就幫你賞了她三尺白綾,讓她追隨你父親去了,至于你那位人才一表的兄長,不幸染了鼠疫,也在昨日暴斃而亡。」
她說到快意處,兩鬢隱隱暴出幾根青筋,笑得十分猙獰,「你無緣見他們最後一面,想必應該很是遺憾,所以我讓人送來了那碗混著他們血肉的湯飯,好讓蘇側妃留個念想!」
「爹爹——!母親——!」
蘇晚卿如遭雷擊,渾身止不住的震顫,猛然盯向滾落在地的碗碟,眼前一白便翻倒在地,劇烈的干嘔起來。
蘇晚卿恨啊!
她死死的咬住牙,發出咯咯作響的聲音,那幾乎要刻進骨髓的恨意將她的雙眼染得通紅,盯向王妃的目光充滿殺機。
或許是蘇晚卿的眼神太過凌厲,王妃的神情竟不由得一僵,只不過,她眼中的畏懼,只是頃刻,又變成了一抹怨毒,不耐的對左右道︰「你們還杵著做什麼!」
「這是王妃念著側妃您這兩日心緒難寧,特意找郎中開的補身的方子,還請您服了這副藥,不要辜負王妃的美意。」
說話的是王妃的貼身丫鬟玉璣,到了此刻,蘇晚卿才留意到她手中赫然奉著一只花紋異常精美的藥碗。她身後的僕婦們應聲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流露出幾分殘忍的神色,獰笑著向蘇晚卿近前逼來。
碧蕪本已軟倒在地,此時見狀,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慌忙張開雙臂牢牢擋在了蘇晚卿身前,揚起慘白的臉,哆哆嗦嗦,卻又堅定的,一動不動的大聲呵斥道︰「混賬,都退下,不許傷我家小姐!」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玉璣身後的琳瑯忽然朝碧蕪靠近,帶過一道刺眼的白光。
「啊——!」碧蕪痛楚的慘叫劃破天際,蘇晚卿一驚,愕然看見琳瑯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端端插在碧蕪的胸前!
「不!」蘇晚卿聲嘶力竭的發出一聲狂喊,掙扎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那身軀撲了過去。
可那匕首插得太深,碧蕪最後只來的及喚出一聲「小姐」,便沒了氣息,直直栽倒下來。
蘇晚卿的心死死揪在一起,眸中溢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淋灕的鮮血自那傷口噴薄而出,染得她一身腥紅。
她緊緊抱住那具軀體,一遍遍喚著「碧蕪」的聲音嘶啞而淒厲。
玉璣藥碗強行湊到了她的唇邊,柔細的嗓音帶著惡毒的蠱惑︰「側妃,喝了它吧,便也給你個痛快。」
蘇晚卿低頭看著懷里雙目緊閉的女子,轉眼望向碗底,那黑色微瀾,仿佛要將她拉入無盡的深淵里。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何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她不甘,她不甘……
蘇晚卿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她自己卻未曾察覺一般,倏爾咧開雪白的牙齒冷冷笑了出來。
玉璣見她牙關漸松,忙將碗中黑漆漆的藥汁灌了下去。
一股清寒的觸感順著喉嚨流下,在喝完最後一滴藥汁的時候,蘇晚卿自嘲的笑了笑,死死盯著那雍容女子的眼神中滿是恨意,「若有來生,這血債我定要筆筆討還!」
話音剛落,一縷鮮紅自她的唇角滲出,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頓時變得空洞而漠然,蘇晚卿尸身倒地,那唇角邊,依舊噙著一抹冷冽的笑容。
中正帝二十一年,太尉蘇穆謀反,斬首;翊王側妃蘇氏,病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