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卿微微一怔,心頭掠過一絲清明,不待紅芙將步搖接過,便垂下了手,淡淡道︰「你識得這步搖?」
流音不料自己的神情會被人瞧見,目光游移了兩下,方才點了點頭道︰「回側妃,奴婢識得。」
蘇晚卿回頭對上流音的視線,直截了當道︰「這步搖是什麼來歷?」
「這……」流音抬眸看她,又仔細的看了看那支步搖,語氣中帶了些遲疑,「若是奴婢沒有記錯,這好像是頌貴妃留下的步搖。」說罷,流音退後一步,福著身子恭謹道︰「恭賀側妃大喜,王爺對側妃著實用心!」
蘇晚卿看著面前的丫鬟,有些啞然的說不出話。
頌貴妃正是肅元翊的生母,相傳,當年的頌貴妃,深得當今聖上的看重,不止為她改換了定邊王嫡女的身份,將其封為僅次于皇後的貴妃,更在先皇後李氏歿後,屬意她來承繼後位。
只可惜,天妒紅顏,就在當年,頌貴妃便身染重病撒手人寰。
事情發生在十九年前,肅元翊不過兩歲左右的時候,蘇晚卿亦是生母早逝,想來也知,頌貴妃留下的飾物,對他來說何其珍貴。
可是,他卻這般送給了自己,要不是蘇晚卿心里清楚,二人到了昨夜還在相互猜忌,恐怕她也會跟旁人一樣,權當是肅元翊對她動了真心。
蘇晚卿想到這里不由得有些無奈,她本以為自己過門後要接近肅元翊得費一番不小的功夫,還有意出了幾把風頭,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哪知現下他頻頻示好,反而弄得她模不著頭緒了。
不過,她深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她對肅元翊尚且如此,肅元翊這樣對她,定然也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蘇晚卿垂下眼眸,揣測著肅元翊的用意。
紅芙見她臉上並無喜色,也不言語,輕聲問道︰「主子,怎麼了?您要是覺得它太過貴重,那便換一支旁的吧,奴婢瞧那支紅琉璃的玉簪極好,戴著也喜氣。」
這話倒是提醒了蘇晚卿,她昨夜便奇怪,一支步搖賞便賞了,即便再有心意,也少有特意囑咐讓人何時佩戴的。
肅元翊莫不是想要在人前顯示對她的看重?
蘇晚卿思忖著,手已堪堪觸上了步搖上的寶玉,指尖一涼,她的思緒隨之一清,感到脊背上也是一陣陣的涼意。
她怎的忘了,頌貴妃故去已有近二十年之久,除了王府內院里的人,哪還有人會對頌貴妃的一支步搖記的深切。
而要說到,翊王府內院,丫鬟僕婦不提,就只剩了沈清儀這一個可能!
難道,肅元翊此舉是在做給沈清儀知曉?!
意識到這一點,不知不覺的,蘇晚卿攥這步搖的手有些發緊。
饒是不用想,她也知道,這落在沈清儀眼中會遭到怎樣的忌恨。
前一世她處處避讓,還惹得沈清儀那般怨懟,若是她現在就春風得意,依沈清儀的心性,只怕會對她愈發憎恨,便是立下狠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蘇晚卿心里清楚,她雖然誓要報仇雪恨,但也不是當下這個時候,憑她目前的根基,與沈清儀硬踫硬起來,即便不至以卵擊石,也是勝算渺茫。
想到這里,蘇晚卿手指微動,便要將它放回錦匣,可一轉眸瞥到身側的流音,她只得悻悻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怎的忘了,有流音在自己身邊,就算她不把這步搖戴出門,此事也瞞不過沈清儀了。
「罷了,便就戴上它吧。」蘇晚卿嘆了一口氣,再次將步搖遞了出去。
快到正午時,一個丫鬟來請蘇晚卿啟程了。
這日回門的隊伍浩浩蕩蕩,蘇晚卿與肅元翊共乘了一輛寬廂馬車,其後是數十口沉甸甸的木箱,翊王親衛策馬在旁,紅芙、碧蕪隨侍在側,前後跟了一隊精悍的護衛。
肅元翊自上了馬車,只看了一眼那支步搖,便恍若無人一般自顧自的閉目養神。
蘇晚卿心中思緒翻涌,也沒有主動搭話的意思,靜靜的看著他思量起來。
就在她一路沉思時,時間過得很快,不多久,馬車便已行到了蘇家府邸的大門外。
雖然蘇穆打成親起就從蘇家搬了出去,但是到底還未曾分家,所以這日回門,蘇晚卿他們並沒有去太尉府,而是遵照禮制回了蘇家祖宅。
馬車到時,蘇家老少已經得了消息在門外候著了,由蘇老爺蘇啟明與蘇老夫人領著,齊齊整整的站了三、四排。
蘇老爺今年已過花甲,卻是目光炯炯,精神矍鑠,站在他身旁的蘇老夫人比他小了幾歲,嘴角稍微有些下垮,不笑的時候瞧著頗為嚴肅,只有手里捻著的那串紫檀木佛珠,勉強為她添了幾分慈祥。
蘇家大爺蘇程與兄弟子佷站在其後,大夫人則攜女眷立在他們斜後方兩步遠的地方,蘇穆夫婦二人同蘇林陸也分別站在其中,一眼望去,蘇府上下皆是恪守禮儀,持重規矩的模樣,將名臣世家在皇族面前該有的姿態做了個十成十。
從這里看,蘇家能夠世代不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謹記君臣之別,正是蘇家代代流傳下來的祖訓。蘇家祖輩一早便匡扶社稷視作終其一生的信條,自然也就有一套久伴君王側的生存之道,以君為天,不觸黨爭,收斂鋒芒,蘇家對待皇子已是如此,更不必說在天子面前是何等樣貌。
等肅元翊與蘇晚卿從馬車上走下,蘇老爺便向前邁了兩步以示相迎,臉上滿是對晚輩特有的溫和笑意,肅元翊也沒有擺譜的意思,見狀隨之加快了腳步。
蘇老爺畢竟是位老太師了,在肅元翊眼中的分量也不輕,雙方在門前見了禮,又寒暄了起來,蘇家大爺上前一步,笑著道︰「王爺,父親,酒菜都備好了,外面天寒,咱們入府說話。」
肅元翊點了點頭,與蘇老爺共同移步向門里走去,眾人便也跟著依次入內。蘇家大爺蘇程與蘇穆並行,在蘇老爺身後低聲交談著什麼,不時露出開懷的笑意。
蘇晚卿卻是看著言談甚歡的兄弟兩人,不由得想要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