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義雖然久處皇宮內院,但是他心里卻是也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雖然他出身富貴人家,行商賈之事,家里金銀多得沒處使,但是魏仁義自小便是被當作未來送進宮的太監來培養的,所以家里一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少兒不宜的東西,他的老爹早就讓他提前見識到了。
包括大商人和朝廷,是怎麼兼並百姓的土地,吮吸民脂民膏。正因為看多了這些黑暗面,所以魏仁義面對皇宮的爾虞我詐,和魏府經營生活瑣碎的時候,才能以無與倫比的勇氣,把這些統統一肩扛了。
但是一想到皇上將好好的皇莊土地,全都變成荒地,只為了收幾根特別的蘑菇,一些清香的苔蘚,而天下還有不知多少的老百姓,只能給官家或是大戶人家做佃農,卻連自己的土地都沒有,魏仁義眼楮里的光就黯淡了下去,很難再像出門時那樣亮了。
「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今多少王朝,皆是如此,惜我百姓啊。」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是吃過苦的,聞言也都長嘆著氣,只有我的想法與他們不同。
若是常人在這種大家都同情心泛濫,從眼角往下滴答眼淚的時候,有什麼跟別人不一樣的,比較反人類的想法,一般就消停兒眯著了,想法怎麼出來的,就怎麼咽回去。
可我沈小雀不一樣啊!我沈小雀是什麼人?正大光明的人!堂堂正正的黃花閨女!在我出生的現代社會,我媽從小就教育我︰有話不能憋著,該說就得說,上課積極回答問題。我上班的時候,我爸也教育我︰領導問話一定要答,開會要積極發言。
所以我有什麼話,從來都不憋著,想說就說!
……慢著,我似乎是找到了我上輩子在第二男科醫院混得那麼慘的原因了,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我說道︰
「相公,你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老百姓是苦,不光苦,他們還蠢呢,隨隨便便的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個君王手上,盼望著君王手指縫里漏給他們一點屬于他們的東西,這就心滿意足了……簡直蠢得可憐。不過他們也確實是越蠢越好,不蠢怎麼好管呢?」
魏仁義和大夫人二夫人都驚呆了。
我的相公魏仁義畢竟在皇上身邊待得比較久,算是見過世面,所以他最先清醒過來,問我道︰
「雀兒……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聖上愛民如子,又怎會有盤剝百姓的想法?」
因為他是魏仁義,我們的關系又已經親密到了負距離的程度,所以有些東西我就可以跟他說了,所以我打算想說什麼說什麼。至于大夫人和二夫人,她們的智商,估計也听不懂。于是我便道︰
「愛民如子,好一個愛民如子!平民的父親,有好吃的魚肉,寬敞的房子,都會疼惜子女,讓子女去住,可我們愛民如子的聖上呢?六次南巡,每次都有建一座行宮,六座行宮,佔地將近一個城的面積,聖上一走便永久封存,百姓別說進去看看,便是靠近了些都是罪過。更別說那些珍饈美味了……嘖嘖,這也說得上愛民如子?相公若是不服,還想為聖上辯護,便再說來?」
魏仁義不說了,因為我說的都對。如果按照我這個標準來看,那古往今來所有的帝王,無論在歷史上的名聲是香的還是臭的,都沒有一個稱得上是愛民如子。所謂的好皇帝,也不過是從手指縫里漏出來那麼點東西給百姓罷了,即便如此百姓們也都感恩戴德了。
「為什麼?」這是魏仁義問我的。
而對于他這突然問出的為什麼,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一頭霧水,猶在夢中一般。
以她們的智慧,讓她們去理解這麼高深的政治問題,著實是難為人了。
她們都不知道魏仁義問的是什麼,只我知道。
魏仁義問的,不是我為什麼這麼想,也不是聖上究竟怎樣才能愛民如子,而是聖上為什麼不愛民如子。
這個問題,若在現代,那簡直太簡單了,實在是小兒科,便連黃口小兒都能輕松回答出來︰共產主義好!
可是在相當于是古代的天朝,我著實沒法很完美的把這個問題給魏仁義回答出來。
于是我只好說︰
「相公,我向你保證,在後世,會有百姓們都安居樂業,吃飽穿暖的一天。農民不會像今天這樣困窘可憐,手上沒錢,商賈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空有金銀財寶,卻被人鄙夷。而皇上,也會真的愛民如子。」
然後,魏仁義家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關于天朝宮廷與民間和諧發展的會議,就這樣順利結束了。
在這次會議上,我們……毛問題也沒解決。
京都實在是太大了,我們又行了半日,這才遠遠的看到一座牌樓,魏仁義指著那牌樓道︰
「你們三個快看,那就是京都的界碑了,過了那里,我們就出京了。」
那里是京都界碑,這我倒不是不能接受,可是界碑一般不都是一大塊石頭,上面雕刻著好些文字,坐在地上的嗎,怎麼建了這麼個大牌樓呢……
不過想想這片土地已經被一千年前的鈕幣大帝禍害過一次了,我便釋然了。
我們到了牌樓前,這里已經排了好長的隊,都是車馬,這些車馬,有黃有藍。魏仁義悄悄告訴我們,黃色轎子里坐的多半是皇親國戚,藍色轎子里的也起碼是四品官員。
而我們的身份很尷尬。要說是官兒吧,魏仁義還真就不是什麼正經的官兒,品級倒是有五品,但是太監的考核體系跟官員的可以同等比較嗎?
不過這不是我們操心的問題,我們的車馬來了,界碑牌樓那里馬上派出了兩個兵丁,一路小跑跑到我們的轎前,趾高氣昂道︰
「喂喂喂!里面的人,派個能說話的下來登記,姓嘛叫嘛從哪來到哪去……」
魏仁義忙下轎,對兵丁道︰
「在下魏仁義,轎子里的是我妻子,我們這一路要往海州去,去我岳父家探親。」
兵丁皺著眉頭,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讓魏仁義停止了說話,說道︰
「誰問你這個了?快說,你是幾品官,這邊登記正忙著呢,沒空跟你磨嘰。」
魏仁義一愣,問道︰
「長官,為什麼出城還要盤問是幾品官兒啊?」
兵丁道︰
「哪那麼多廢話,不知道你是幾品官,怎麼知道該把你排在哪?別怪我沒提醒你,別想加夾塞,現在排在最後的是丞相府的家奴兩口子,按照咱們這的規矩,換算成七品官,你若頂上沒有烏紗,就自覺到後面去,別想耍花招,延誤了公事可是要掉腦袋的。」
魏仁義回頭來露出了一個苦笑,我理解的對他點了點頭。
「難道咱們這兒是按照官職大小排出城順序的?」
魏仁義還待與那兵丁理論一番,教育他這種排隊方式是不對的,可是人家卻已經不耐煩了。
「羅嗦什麼,我看你就不像個當官的,有證件嗎你?沒證件不許出城啊!別想在我這蒙混過去,把證件拿來!」
魏仁義對于這種基層公務員一向是尊重的,可是這守門兵丁的態度也著實是太惡劣了,惡劣到了連魏仁義這樣溫和的人都一肚子火氣的程度。所以魏仁義沒有拿自己之前寫好的通關名帖,而是把皇上朱筆批示的那道文牒拿了出來,交給了守門兵丁。
而兵丁看過之後,登時就變了臉色,撲騰一聲跪了下來道︰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了。」
然後這兵丁便像發了瘋一樣,上前去指揮那些一品二品大員的車子,讓開了一條道路,讓我們的車得以通過。
在之後的過程中,這個兵丁的態度之好,甚至讓我懷疑他是魏仁義的私生子。
那前面有一品的大員,也有急事出城去,他們家的家奴氣不過我們可以先走,上前要理論,被那兵丁一個大嘴巴子就抽到一邊去了。
所以之後的人就再沒說個不字了,他們嗡嗡的,好像在議論我們是哪門子皇親國戚,怎麼這麼低調。
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只是皇上身邊的太監一家人而已。
那兵丁引得我們到文書那里,蓋了章,批了文件,然後這個界碑辦事處的領導走了出來,對魏仁義滿臉堆笑道︰
「魏公公是吧,前日聖上有旨意下來,我們都看到了,只要是您來了,一律最快的速度放行,誰也攔不住。前路您莫愁,暢通無阻。」
魏仁義向著皇宮的方向遙遙三拜九叩,然後才對這小領導客套道︰
「都是聖上恩典啊。」
這小長官,笑笑,幫著我們把行李又加固了些,還安排了幾個兵丁,護送我們三里路,這才把我們送走。
走前,這個小領導到我們的轎前,玩味的一笑,對我們道︰
「魏公公放心,今天整個京都界碑管理處,上到我,下到守門兵丁,都沒看見您。」
沒看見我們?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這麼大個活人,說看不見就看不見嗎?
魏仁義還待再問問他看不見是什麼意思,小領導卻忙不迭的把我們送走了。
就像趕瘟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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