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來不錯。」唐寧遠皺著眉,把這首詩再重頭念了一遍,最後不得不承認,「不錯,相當不錯。全首詩雖然幾乎都是用數字堆砌,從一至萬至無數,卻絲毫沒有累贅之嫌,讀之使人宛如置身于廣袤天地大雪紛飛之中,但見寒梅傲立雪中,雪花與梅花相融,不分你我,意境高遠。最難得的是,此詩合乎此情此景。便是我們作來,也不過如此。」
說著,他轉過頭來,滿臉的興奮︰「行啊,丫頭。要不,你再做一首《詠梅》詩吧。放心,給你的賞賜,只會多,絕不少。」
綠竹素來謹慎,尤其是孤身在這古代,可謂是步步小心,時時在意。所以剛才那第一首詩,先念開始的一、二句,便是個投石問路的意思。畢竟這里雖然是架空時代,但既有黃山毛峰,或許就有的鄭板橋《詠雪》也說不定。念出前兩句,兩位公子沒有反應,再把後兩句拋出來,<听到的只是贊許聲,她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氣。說是「稍微」,便是生怕那首詩偏僻了些,在這沒有百度的時代,這首詩沒有流傳開也說不定。
所以唐寧遠一提讓她再做一首,正中她的下懷。裝模作樣地在梅林里轉悠了一圈,她便又念了一首︰「山中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此詩念完,跟第一首的叫好和贊嘆不同,場中一片寂靜。
完了!看到那傅衡看向她那審視而深思的目光,還有唐寧遠驚訝的神色。綠竹一陣沮喪。她雖然不會去考科舉,用詩詞到士子中間去沽名釣譽。卻也不願意前世傾盡一生所學的精美古詩詞成為殘羹剩飯——饒是做得再美味可口,別人吃過了。也只能倒掉,不能在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用上一用,頂頂場子。
「怎麼,不好嗎?」。她試探著問了一句。
「綠竹,這首詩真是你寫的?」唐寧遠像是回過神來,打量著綠竹問。
見他這樣問,綠竹越發篤定心里的猜想。不過臉上卻不動聲色,笑著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唐寧遠眼楮瞪得老大,指著綠竹。臉上全是無奈,「好,那你說,是誰教你做的?」
嗯?听這話的意思。他並不相信這詩不是她做的?心里想著。綠竹臉上笑得更歡了,指了指梅樹道︰「是梅花仙子教我的呀。剛才我進去一轉悠,她便告訴我這首詩了。說不知是誰做了,扔在梅樹底下,被她拾起,現在送予我交差。」
此話一出,傅衡便清朗朗的笑了起來。清越的聲音在這暗香浮動的冰天雪地里飄蕩,極為悅耳。看樣子他的心情十分的舒暢。
唐寧遠眼楮瞪著綠竹。听見笑產又轉眼瞪著傅衡,最終一擺手道︰「綠竹。我算是服了你了。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的聰明人,竟然不止一個,而且,還都給我遇見了。算了算了,我以後啊,也不打你主意了。
從小我爹娘就整日耳提面命,說我表哥如何如何聰明,讓我向他學學。我倒霉,我命苦,一生下就跟他是近親,被他壓得死死的,一輩子翻不了身。可好歹我不願意見他的時候,我可以不見。
可要是把你要回去了,我想不見還不行,那不是自討苦吃麼?豈不是天天提醒自己是個笨蛋?我還要不要活了?再說,有你這丫頭在身邊,嘴巴能說會道,還滿肚子的鬼主意,哪天被你賣了,我還樂呵呵地幫你數錢呢!算了,你還是留在你家公子身邊吧,我可不敢要你。」
「唐公子這麼說,綠竹就當您夸我了。」綠竹施了一禮,「多謝唐公子夸獎。」她冒著各種風險,屢次用小口袋裝唐寧遠,佔他各種便宜,無非就是想讓他有這一番覺悟。現在,她終于可是睡個安穩覺了。
她話風一轉︰「不過呢,唐公子您還沒告訴綠竹,梅花仙子所教的那首詩,倒底做得合不合要求?綠竹可還掂著唐公子的賞賜呢。」
「你這丫頭。」唐寧遠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一絲寵溺,「這麼說吧,饒是本公子念了十年的書,須臾之間自認也不一定能做得出這樣的好詩來。第一首雖然合乎格律,但畢竟比較俚語化,更像是一首戲謔之作,貴在轉折出人意料。
而第二首,卻無論是文辭的優美,還是立意的新奇,以及虛實的轉換,都極為精妙,便是這世上大儒所做的詠梅詩,也找不出幾首能超過此詩的。綠竹,你不過是剛學做詩,便能做出如此好詩來,足見天才。可惜了,這樣的天才,竟然是個女子!」
說完,他滿含深意的看了傅衡一眼。
听出了唐寧遠那言外之意,綠竹也深深嘆息。如果她是個男子,想必傅衡就會把她培養成朝堂上的助手吧?如果那樣,她便能獲得最大限度的自由,最起碼能獲得他們的尊重。生恐把她當成禮物送給別人的擔憂,就不會再有。
「有什麼好可惜的?女子,正好!」傅衡這回不笑子,表情淡淡的。
綠竹看他一眼,不知他這「正好」,是個什麼意思。正要再問,他卻轉移了話題,對唐寧遠道︰「好了,這詩也做了,你那賞賜的銀子,趕緊拿出來吧。」
「唐安。」唐寧遠倒也干脆,「拿二十兩銀子給綠竹。」
「二十兩?」一向從容淡定的綠竹一下睜大了眼楮。
物價綠竹是清楚的。這個時代的銀價,跟明朝有點相似。也就是說,一兩銀子是一千文,購買力相當于後世的二百五十元錢。
二十兩就是兩萬文,等同于後世的五千元錢。
不過是作了兩首詩,就賞了兩萬文錢!這到深山里買孩子。可以買多個綠竹了呀。這位唐公子,還真夠敗家的。
當初老爺子也是一擲千金的,二十兩銀子一下就花沒了。等賣佛跳牆菜譜的時候。卻又轉手賺了五百兩銀子。這些錢來錢去的,綠竹也經歷過,不是那等沒見過銀子的人。但那些都是老爺子的錢,跟她沒啥關系。可這回,一想到二十兩銀子就是她的了,綠竹的小心肝啊,「 」地跳得那叫一個歡樂!
她猶罷了。是個窮丫頭,為二十兩銀子瞪眼楮,不稀奇。可那傅衡也瞪大了眼楮。看著唐寧遠︰「二十兩?」
「怎麼?賞少了?」唐寧遠模模頭,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表兄。這位表兄從來就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便是砸個幾十萬兩銀子也不見他眨一下眼鼻。可這會兒,為個二十兩銀子在這里瞪眼楮。實在是太奇怪了。
「不少。」傅衡收回目光。恢復了淡然的神色。見綠竹歡天喜地地道了謝,接過銀子揣進懷里,還在自己的胸前按了兩按,他莫名的就覺得心煩。這丫頭,怎麼就這麼喜歡錢呢?看看那眼楮亮的,都比星星還閃耀了。
「綠竹,你那銀子,我給你保管吧。要是丟了怎麼辦?」他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不用。」綠竹斷然拒絕。錢這東西。還是放在自己身上睡得安穩。再說,哪時她有機會逃跑呢?到時候。想起自己的財產全在傅衡手里,她哭死算了。
「你住的地方人多手雜的,不安全。」傅衡不厭其煩的繼續游說。
綠竹仔細地想了想,認真地道︰「沒事。您不是連我的錢放在哪塊磚里都知道嗎?如果有人偷錢,您一定是知道的。我丟了錢,只要找公子您就可以了。我不擔心。」
傅衡頓時黑了臉。
「撲哧。」唐寧遠一看表兄這吃癟的樣子,心情那是無比的暢快!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看到表兄這樣一副表情,真是太爽了!哈哈……
傅衡還要再說,綠竹卻看著遠處,「啊呀」一聲驚叫起來,然後便飛快地跑了過去。
「怎麼了?」唐寧遠滿臉興致地跟了過去。
「一只鳥,凍僵了,從樹上掉了下來。」綠竹兩手輕輕地捂著,小心放到胸前的披風里。
唐寧遠沒看到鳥,伸長脖子觀望︰「死了嗎?」。
「沒有,剛才我還看著它的翅膀撲騰來著。我給它捂捂,暖和暖和就好了。」綠竹抬起頭,「可這樣捂著,我又怕它悶壞了,要是能把它放在暖和的屋子里就好了。」
「那咱們趕緊下山吧。」
綠竹看看走過來的傅衡,有些惋惜地道︰「照理說,松枝上的雪也是挺好的。可為了這只鳥,咱們沒辦法去采松雪了。」
傅衡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烈威,你跟唐安把梅雪集中到幾個甕子,剩下的拿去采些松雪。裝梅雪的甕子,我跟唐公子拿回去就好了。」
「是。」烈威趕緊行動起來。等把甕子騰好,他看著兩位公子,一臉的為難。
梅雪難得,平時公子煮茶都要用,所以他跟唐安一個挑了一擔籮筐上來,每只籮筐里都裝了兩只甕,一共帶了八只。剛才收集的雪,裝了四個甕。兩位公子正好一手一只,或是讓一位公子作一擔挑下去。只是這樣拿著甕子可是挑著籮筐下山去,不光甕子挺沉,容易累著公子,而且這一手一甕或挑擔的形象也太差了些。要是被人看見,可不得了。
綠竹一看就知道烈威為什麼為難,她把鳥從披風里拿出來,遞給唐寧遠︰「這鳥您拿著,擔子我來挑。」
「行了,你把鳥拿好吧。」傅衡頭也不回地走上前去,一手拿了一只甕子,「寧遠,你拿那兩只,走了。」說遠,率先下山去。
唐寧遠看著走在前面錦袍玉帶、玉樹臨風的表兄,本應風流倜儻拿著扇子的手,此時卻提了兩個陶甕,那個樣子,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滑稽。再說,在這冰天雪地里,便是直接把手露在外面都嫌冷,現在還要提著兩只裝滿了雪的冰冷的甕子,這手指不凍僵才怪。心里便老大的不願意干這個活。
綠竹看他不情願的樣子,便道︰「唐公子,剩下這兩個甕,綠竹來挑吧。」說完向烈威使了一個眼色。
現在綠竹已經完全認清了自己的處境,再也不會為階級間的不平等而憤憤不平了,那只會氣著自己。在其位,謀其政。既然傅衡把她帶出山來,讓她吃飽穿暖,再讓她學廚藝,她便覺得有義務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要求兩個公子有紳士風度,拋開自己的身份幫下人們做奴僕的活兒,那是不可能的事。傅衡能提甕子,她已經很意外了,也很感動。但不可能要求唐寧遠也一樣。
烈威看自家公子都提了甕,應該是不想讓綠竹累著的意思,他哪里還敢讓綠竹挑擔子?道︰「要不,我把雪甕挑回去,然後再上山去收集松雪吧。」
「算了算了,你們趕緊去采集。一會兒我們還要用那水來泡茶呢。」唐寧遠卻又急著用雪水泡茶,伸手拿起甕子,就快步朝前去追趕傅衡。
綠竹跟烈威對視一眼,一聳肩,也趕緊追了上去。
然而那兩人長手長腿的,哪里追得上?待她遠遠在跟在後面回到傅衡的院子,只見那兩人早把自己收拾妥當坐下來喝茶了。
一見她進了屋,唐寧遠便急急地道︰「趕緊把鳥掏出來,別把它悶壞了。」又差使他那有心疾的小廝唐河去把門窗關緊了,讓他找一只鳥籠來。綠竹把一直輕輕捂著的手從披風里拿出來,遞到唐寧遠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開手掌,讓那只早已被熱氣捂醒的鳥從她的指縫間伸出頭來。
「唔,黑不溜秋的,不好看。」唐寧遠嘟噥著。待烈威在傅衡的指點下把鳥籠找來,綠竹將鳥放入鳥籠里,他終于看清了這鳥的模樣,瞪了綠竹一眼︰「你這丫頭,怎麼捉回一只烏鴉?晦氣!趕緊把它扔出去。」
「唐公子,天地萬物,眾生平等。您怎麼能因為它是烏鴉就讓它凍死?」綠竹不平了,「這天地間哪怕是一只螞蟻,一只小蟲,都有它生存的權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