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衡低頭看見那在宣紙上染暈開來的墨汁,苦笑一下,將筆放下,一把將紙抓起,皺成一團,扔到了腳旁的紙簍里。
蘇成本想提醒公子,王妃是決不會同意讓他娶綠竹為妻的。此刻見此光景,只得在心里暗嘆一聲,不敢再提。繼而轉移話題道︰「綠竹也差不多該到了。不過公子,雖然綠竹品茶的功夫確實了得,但這應該是天生的本事,她怎麼能教得了別人?」
傅衡重新取了一張紙,提筆開始寫了起來,一邊道︰「她不光能品得出其中的差別,也能把那種感覺描繪得絲毫不差。換了別人,根本沒這本事。周柔的味覺本就不差,再讓她這麼訓練幾日,水平應該能再提高一大截。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綠竹那丫頭的本事,什麼時候都能做出些驚人之舉。沒準在茶道上,她也能有些不同的見解,讓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咱們要的,不正是這樣的效<果嗎?」。
「那倒是。」蘇成撫了一下胡子,然後笑了起來,感慨道,「真想不到那鐘玉貴五大三粗的一個馬上將軍,卻喜歡下棋與品茗這種文人才喜歡的清雅之事。以前我們總在大面上爭取,便是派出的李安源,也只是跟他討論兵法和政局。這次要不是綠竹提醒,咱們還不知道這鐘玉貴隱藏在暗地里的這點嗜好。」
這回傅衡沒有再接他的話,專心把手中的字寫完,吹干後遞給蘇成。道︰「太子所用的鴉片已是不多,你把這封信交給蘇林,讓他趕緊跟那邊聯系。太子的藥癮還不深。此時要是斷了,咱們前功盡棄。」
「公子放心,蘇林跟那邊聯系過一次,不會出岔子的。」蘇成接過,小心地折好放入懷里。這剛把紙放好,便听到不遠處傳來了輕重不一的兩個人的腳步聲。
「公子,綠竹請到。」烈威在台階停住了腳步。出聲稟道。
「進來吧。」傅衡望著門外。
台階下的烈威對綠竹作了一個手勢,自己後退幾步,守在了廊外。
綠竹緩步進了書房。看到傅衡正坐在高大的書案復面,書案上整齊地擺放著一些書籍和文房四寶;而他的身後,一個裝滿了書的書架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鋪滿了整整一個牆壁。傅衡的對面。坐看一個人。卻是許久未見的蘇成。蘇成看到綠竹進來,站起來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姑娘,成為公子書房里迎來的第一位女客人。」
「蘇成大叔,許久不見。」綠竹對著傅衡和蘇成行了個禮。然後笑道︰「蘇成大叔的這一聲恭喜,綠竹惶恐不敢當。」
「此話怎講?」蘇成眼里滿是興趣。傅衡也含笑望著綠竹。
「一份殊榮,也就意味著一份責任。蘇成大叔作為經常出入公子書房的人,對此體會應該最深。」綠竹笑道。
「哈哈。確實,確實如此。綠竹姑娘一言道破其中真蹄。」蘇成撫著胡子大笑起來。
客套完畢。綠竹微斂了笑容,束手躬身,向傅衡道︰「不知公子喚綠竹此來,有何吩咐。」
傅衡看著綠竹,也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肅然道︰「綠竹,本公子欲要派你離開幾日,去教導一位姑娘成為品茶高手,你可能做到?此事關系我之大事,萬萬不可敷衍。」
綠竹頗感意外,微微詫異道︰「公子,為何是我?您知道的,我可沒有學過茶藝。」
「可听公子說,唐公子曾與姑娘打賭品茶,結果姑娘能把不同水、不同茶的細微差別說得一絲不差。此等功夫,除了一人,蘇成還未听其他人能夠做到。」蘇成道。
傅衡不待綠竹再說話,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跟你學茶之人,味覺也算靈敏,不是那等朽木不可雕之人。你只需多加點拔讓她的技藝能更精進,便可以了。
「綠竹遵命。」綠竹施了一禮。
「時間緊迫,現在你便跟蘇成去吧。」傅衡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記住,所需要的時間越短越好。在品味之外,如果你還有什麼別的心得,也不妨多教導教導她。」
是。」綠竹躬身應道,轉臉看著蘇成。
蘇成從懷里掏出一個瓶子,遞到綠竹手上,「綠竹姑娘,放到鼻子下去嗅一嗅。放心,不會對身體有害。」
綠竹便知道是迷藥。對于秘密,能不知道的她絕不想多知。所以當下毫不猶豫地將瓶子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頭腦一暈,便什麼都不知道了。而她身上,不知何時冒出一個中年婦女來,伸手一把將她抱在懷里。
「公子,這回你說她沒有二心,屬下我信了。就憑她這什麼都不問的坦蕩性子,就知道她是心里無鬼之人。」蘇成輕聲感慨。
「行了,廢話少說,趕緊去吧。」傅衡有些貪婪的看了綠竹一眼,然後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開關,他身後的書架忽然便轉了一轉,露出後面的牆壁來;不一會兒,那毫無異樣的牆壁忽然一動,也露出一個洞來。
「公子,屬下告辭。」蘇成向傅衡拱了拱手,帶著那個抱著綠竹的女人,進了牆洞。傅衡見狀,用腳在書案下跺了一下,牆壁關上,書架又恢復如初。他盯著剛才露出洞口的地方,久久沒有移開眼楮。
京城某處宅子大門外,一個老蒼頭正跟人交涉著,過了一會兒,他將兩錠銀子接了過來,又從懷里掏了一串鑰匙遞了過去,然後笑眯眯地模看懷里的銀子,往街口的酒肆慢慢踱去。
沿途有人跟他打招呼,笑道︰「章老頭兒,你又把主家的宅子賃出去了?看你這高興的樣子,怕是得了不少酒錢吧?怎麼的。不請我喝一杯?」
「哪里有錢?不過是一親戚借住幾日。」章老頭兒卻認真地矢口否認,「宅子不住人,容易荒敗。我這是為了主家好。老頭兒我每月幾十文月錢。吃飯都不夠,哪里有錢喝酒?便是喝酒,也是佘帳。」嘴里說著,腳下卻一刻未停,直直往酒肆里進去了。
「嗤,這小氣老頭兒,鐵公雞。一毛不拔。」那人也不過是玩笑,揮了一下袖子,兀自走開去。
章老頭兒剛進酒肆里不久。便有一輛普通的青油馬車從巷口里駛了過來,駛到那宅子門口停住。先從里面跳下個婦人,然後再從車里半扶著一個四肢無力的人下來,半擁半抱地進了宅子。
而最先賃宅子的那中年男子。則從自己駛來的騾車上搬下許多東西。放在門前。那婦人從里面出來,一一將東西搬了進去。
兩人剛把東西搬完,巷口便又駛過來一輛馬車,另有一年輕女子從車上下來,半抱了一個女子進來,跟中年男子說了兩句話,便跟看手里提了雜物的婦人,一起進了宅子。那婦人轉身「呯」地一聲。將門關緊下鎖,直直往里面走去。
宅子一共兩進。佔地並不廣,而且位于京城的一角,十分的偏僻。但處在一座小山腳下,一條小溪從院中流淌而過,後院里又有一棵大榕樹遮擋著,環境十分的清涼幽靜。
第二進院子,又分丁東、西兩個院子。此時東院屋子的雕花大床上,一個女子表情恬然,躺在床上正睡得酣甜。清涼的風從大開著的窗子里吹拂進來,吹得桌上的書「嘩嘩」地響。
這聲音擾得躺上的女子眉頭微皺,「嚶嚀」一聲,睜開了眼。她先是茫然地地盯著青紗蓮枝繡縵的帳子,怔怔地發了好一會兒呆;又轉過臉來,將屋子打量了一番;這才坐直身體,從床上下來。
「綠竹姑娘,您醒了?」一個婦人听得動靜,從屋外推門進來。
「嗯。」綠竹微微頷首,看著那婦人笑道,「我該如何喚你?」
婦人一怔。這樣的任務,她執行過無數。可每次遇上第一次執行任務的姑娘,雖然知道自己是在執行任務,但猛然間莫名其妙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看陌生的人,都有一段時間的驚慌失措,對冒然出現的她充滿了提防和審視。
可眼前這位姑娘,明明是第一次執行任務,卻如此恬然鎮靜,仿佛她一直生活在這里,自己是她從小面對的家人一般。她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綠竹一眼,道︰「你喚我蘇六娘好了。」
綠竹點點頭,將目光放在了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書籍上。這本書,還是她前幾天在傅衡那里借的,名叫《東游記》,專門介紹東越國的風土人情的書。
很顯然,這些人把她在蘇府里的東西都帶過來了。
這讓綠竹很滿意。
蘇六娘見綠竹不再問話,輕輕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她手里端了一盆水進來,放到綠竹面前︰「姑娘洗把臉吧。」綠竹啞然失笑,看來,執行任務也不錯,至少也做一回千金小姐,嘗嘗被人伺候的滋味。
「謝謝,放在凳子上吧。」她卻不忍奴僕蘇六娘。同是天涯淪落人,誰也不比誰金貴。
蘇六娘也不堅持,伸腳將床前的一張圓凳勾過來,將水盆放到上面。
綠竹彎下腰,伸手準備去拿水盆里的布巾。
然而這腰彎了一半,她卻愣住了。銅制的水盆里明晃晃地顯現出她的倒影,可這個倒影,是那麼陌生,杏眼懸鼻,娥眉輕掃,全然不是她的臉。她伸出手,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臉。而盆里的倒影,也跟著做了一個這個動作。
蘇六娘看到她的動作,開口解釋道︰「六娘給姑娘化了個妝。姑娘畢竟是跟在公子身邊的人,真實的容貌還是越少人見到越好。等一會兒,周柔姑娘要過來跟您學茶藝,還請姑娘三緘其口,關于自己的話一句都不要說。您現在,給自己起一個新名字吧,也方便周柔姑娘喚您。」恐怕,這周柔兩個字也是化名吧?
綠竹如是想著,對于這個安排倒是很滿意。
傅衡做事越嚴密,她的安全便越有保障。否則,出一次任務便暴露了身份,從此處于風頭浪尖之上,那絕不是她想要的。
綠竹微一沉吟,便道︰「便叫葉青吧。」
「好名字,葉兒青青,那不就是茶麼?那葉青姑娘,請淨臉吧,您這臉,如何洗都不會有問題。」蘇六娘將手伸進水盆中,毫不留情地將水里的倒影攪碎,絞了一把布巾,遞給綠竹。
綠竹挑起眉毛,有些好笑地看了蘇六娘一眼。
原本她以為這盆水拿過來,便是讓她照鏡子的,告訴她此時容貌已經變了。想不到這蘇六娘還挺認真,非得要她洗這一把臉,就像讓她驗貨一段,告訴她這易容質量上乘,絕無假冒。
她接過布巾,依著平時洗臉的力度,將臉細細地洗過一道。臉上被涼水所浸潤,顯得格外清爽,讓她精神為之一振,剛才因藥效還有一點暈沉沉的頭腦,也為之一清。
她將布巾放回水盆,站起身走到屋子旁邊的梳妝台前,看著銅鏡里自己的臉,發現果然如蘇六娘說的一般,經過她剛才的揉搓,竟然一點問題也沒有。
「好東西。」綠竹伸出手,模了模自己的臉,只覺手感細膩,像是模在自己的臉上一般,不由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做的?人皮面具嗎?可是蘇六娘你做的?」
她雖然經過易容,容貌由原來的清麗變得嫵媚,但那清澈的大眼楮充滿著好奇與純真,卻是怎麼也遮掩不掉的。這樣子看在蘇六娘眼里,不由讓她心里一軟,嗤笑一聲道︰「哪里來的什麼人皮?不過是一些材料所制。另外,不是我做的,我也沒這本事。至于哪里來,姑娘,我告訴你,要想活命長,還得少知道為好。咱們只管做事,不要多問。」
「多謝六娘教導。」綠竹站起來,斂衽行禮,了一躬。這蘇六娘雖是第一次見面,說的話卻是發自肺腑,是真正地為她好,她領這個情。
蘇六娘見狀,嘆息一聲,道︰「這年頭知好歹的人不多了。還好,你還算一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