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上午10點,愛琴海咖啡屋。
將近六月,空氣中彌漫著熱漲的氣息,拐入德興路如拐入下一個季節的陰影。
路上有不少的出版社,文化機構及畫廊。
明淨、簡潔的咖啡屋坐落于此,顯然是「生長」的寧靜土壤。這間咖啡屋我是第一次來,布局優雅,有一種古典意味,空氣中飄著濃濃的咖啡香,伴著輕柔的鋼琴曲,讓人心曠神怡。
我暗暗打量著坐在對面的甄珍,UR的黑色連衣裙,巨大的墨鏡,還有一雙圓形耳環,臉上的粉很厚重,唇膏的顏色也很艷麗,但仍然看得出她的臉色不佳,原本一頭烏黑的長發剪短了,染成酒紅色,且燙了一個非常時尚的發型。
她跟我以前見過的甄珍判若兩人。
這讓我感到困惑,丈夫莫冬海剛剛逝世,她怎麼以這等「尊容」出現?完全看不出半點傷心的跡象,而且她是個準媽媽,化妝品、染發劑及高跟鞋對胎兒都是不好的,難道她不知道嗎?
羅天輕咳一聲,問道︰「莫太太,現在可以說了嗎?」。
昨天晚上,甄珍突然致電羅天,表示有要事相告。
甄珍沒答話,而是點燃一根煙,抽了一口。從她不熟練的抽煙姿勢觀察,許是學會不久。她笑了笑,語氣淡然地說︰「請不要叫我莫太太,從現在起,我要開始新的生活。」
開始新的生活?什麼意思?
我忍不住接口道︰「可是抽煙對孩子不好。」
甄珍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說了句︰「我知道。」
知道還抽?我無言以對,對她的印象不由得大打折扣。
她從皮包里拿出一個白色筆記本。我當即認出來了︰「這不是余總的筆記本嗎?」。
甄珍冷笑一聲,輕拍筆記本的封面︰「這里面記載著你們永遠也不知道的秘密。羅隊長,我現在把它送給你。」——
2風鈴穿著簡單干淨,長發及腰。每次出門她習慣戴上一副耳塞,別人誤以為她在听音樂,其實她想以此掩飾聾啞人的特征。與我交往時,她擔心受到我的歧視,可她哪里知道,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疼愛她,因為她跟雪兒一樣,都是用眼楮與我交流,這是我最最感動的事情。
所以,我決定向她求婚,決定同她廝守一輩子,永不分開。
時間擇在一個下雨天,我覺得這樣的天氣求婚非常Lang漫。
忙乎了老半天,我備好戒指、玫瑰花和蛋糕在家等她,欲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著,而我也一分一秒地想象著風鈴進門後表現出來的喜悅與幸福,于是耐心等著,等著我的新娘,卻料不著等來一個噩耗。
風鈴因為我突然沒接她下班而擔心我出事了,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趕,橫穿馬路時,一輛摩托車迎面而來……
跪在風鈴的身邊,我的心痛得窒息,我應該接她下班的,是我這個殺千刀的,是我害死了她。
……
看到這里,我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液,將視線從筆記本上努力移開,有些難受地說︰「我不看了,心里堵得慌,看了全身發冷。」
羅天也沒往下看,慢悠悠合上筆記本。沉默半晌,他抬頭問坐在對面的人︰「你為什麼把它交給我?為什麼之前不交?這個筆記本你應該早前就得到吧?」說話時羅天蹺起來的右腳鞋尖在空中畫著圓圈,談吐彬彬有禮但一切了然于胸。
對面的人搖了搖頭,手指摁著太陽穴,像是在思考如何作答。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都結束了,是該讓它公之于世的時候了。」
是啊,都結束了,所有的美夢與噩夢都結束了,我感慨萬千。
快餐店老板娘說的那名神秘男子,原來竟是莫冬海。
而柳風鈴失蹤八年,在這個筆記本里也終于找到答案。
突然間,咖啡屋里的鋼琴曲似乎變得格外憂傷。
人心比天氣更難預測!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不了解莫冬海,筆記本記載著他如何殺死「老娘兒們」、如何處理尸體,以及如何吃掉柳風鈴的全部過程,讓人毛骨悚然,雞皮疙瘩頓時爬滿全身。如果一開始曉得莫冬海是個這樣的人,我還有膽量走進九州傳媒有限公司嗎?我不禁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甄珍,我不知道她何時獲得筆記本,但她為什麼能夠從容守著一個心理不健康甚至極端變態的老公?還準備為他生孩子?記得陳玲玲手術失敗當天,甄珍口口聲聲為自己的丈夫辯護,那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可是今天她不僅以這副「怪異」的模樣出現,還揚言從現在起她要開始新的生活,就好像莫冬海的逝世對她而言是一種解月兌。這讓人忍不住懷疑,在她心里,究竟愛過莫冬海嗎?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對我說完這句話,甄珍又對羅天說︰「羅隊長,我猜想你一定不知道莫冬海為什麼殺害那些人吧,那就接著往下看,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甄珍似笑非笑的樣子讓我感到她內心的仇恨急速膨脹。
她在恨莫冬海嗎?
這麼想著的時候,羅天已翻開筆記本,也翻開了最後的謎底——
3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廢寢忘食地模仿風鈴的筆跡,也沉浸在對她的思念里。無數個夜晚,我一邊流淚,一邊模仿她的筆跡給她母親寫信,信件必須寫得決絕些。
第三封信里這樣寫道︰「媽媽,前一封信里對您提到的那位有錢少爺,我們相處得很好,他的家人很喜歡我,絲毫不嫌棄我是個聾啞人……天賜良緣,我決定嫁給他。但我向他們隱瞞了您的存在,因為對他們來說,我是一個孤兒,遠比我還有一位聾啞母親住在農村更容易接受。媽媽,請您原諒,我以後不能再回來看您了,但您放心,我每個月都會給您寄錢,以報答您的養育之恩……」
我隨信寄出200元,心里多少有些不忍。是啊,我深知這麼做對一位母親的傷害有多大,但是我必須這麼做,因為只有讓風鈴的母親恨她,才不會懷疑女兒失蹤而報警。
此後,我每個星期都去看望風鈴的母親,盡可能給她一些幫助,把她當親人看待。
……
這段時間,我感覺自己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原以為風鈴死後便不會受到打擾,可是那該死的老娘兒們每天都在我的夢里傷害風鈴,有一次竟然用水果刀劃花了風鈴的臉,這讓我實在難以忍受,思來想去,我決定搬家。
假如找到新的住處,第一件事就是把叔叔、嬸嬸接過來,讓他們幫我守著老娘兒們,然後請個保姆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
……
通過努力與奮斗,我終于榮升為九州傳媒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同事們嚷嚷著要我請客吃飯,其實我是個極其安靜的人,不喜歡熱鬧,但是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席間,他們玩得高興,猜拳、玩色子、唱K,好生熱鬧。
唯獨我靜靜地坐在角落抽煙,在心里與風鈴對話,今天是個好日子,但我只想把這份喜悅與風鈴分享。
過了一會兒,路小曼坐了過來,她笑著說我太木訥了,現在是副總經理,應該有副總經理的架勢,可以嚴厲些,說話大聲些。
說實話,我非常討厭這個女人,已經用意念殺了她一千次、一萬次,因為每每看見她就讓我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更加讓我對以往的所作所為感到內疚,高燁誓不低頭,而我卻那麼懦弱。真該死的,我為什麼加入這個罪惡的團伙呢?
有時候,我真的羨慕張靜全,癱瘓了也許更好,只有意念殺人的能力。
而我,我擔心真有一日殺了路小曼。
路小曼顯然不知我對她的厭惡,非要陪我一起散步。
沒想到的是,這天晚上的散步竟讓我獲知一個被埋藏將近五年的真相。
我們從KTV出來,外面下起小雨。散步到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時,一輛摩托車疾馳而來,放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上面坐著三個大聲吆喝的年輕男子,車速快得驚人,險些撞倒一位橫穿人行道的老伯,把老伯嚇得一**跌坐在地上,半天也起不來。
看到這一幕,我的心里涌出絲絲憤怒,我知道這是風鈴給我的暗示,如果不是飆車族,也許我們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
這些殺千刀的飆車族!
路小曼攙起老伯後,無比懊悔地對我道出一件事。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晚上,他們出去飆車,在G市岩德路撞倒一對中年夫妻之後逃離現場。路小曼嘆息道︰「幸虧那天你生病了沒去,不然必定像我這樣,時時刻刻受到良心的譴責。太年輕了,所以才做出一些愚蠢的事,唉,真希望那對夫妻沒事……」
那對夫妻怎麼可能沒事?
路小曼的話猶如一記晴天霹靂,將我徹頭徹尾炸蒙了。
苦苦追查五年,但想不到的是,導致叔叔、嬸嬸雙雙癱瘓的罪魁禍首竟然是他們——我終日相處的「死黨」。
永遠忘不了出事的那天晚上,當我火速趕到新港區人民醫院,才曉得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而新港區人民醫院因為叔叔、嬸嬸費用不夠遲遲不肯搶救,最後叔叔、嬸嬸被「宣判」終身癱瘓。
沒人知道我心里的恨,更沒人知道叔叔、嬸嬸對我多麼重要,如果不是他們,我活不到今天。
……
甄佑宏又來找我了,這家伙連續找我數次,都是為了他妹妹的事。我對他恨之入骨,又怎麼會喜歡他妹妹呢?所以我婉轉地告訴他,甄珍不適合我。可是,甄佑宏居然威脅我,如果我不娶甄珍,他就把當年校園里作惡的事抖出去。
他簡直就是一個小丑。
抖吧抖吧,你干的壞事比我多著吶,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但是轉念間,我改變主意了,決定娶甄珍。
為了報復,也為了給叔叔、嬸嬸討還公道,我娶你妹妹,我不愛她,但我要她一輩子痛苦。
于是,我開始擬訂一套計劃,據說2012年丁偉回國,故此我有足夠的時間。
從今天開始,我要徹底改變自己的性格,徹底更換自己的源代碼,以一個全新的莫冬海登場,設計一場史上最完美的謀殺案。
寫到這兒,筆記全部結束了。
合上筆記本,羅天呷了一口咖啡,眉頭在不經意間擰成一個「川」字。稍過片刻,他問著甄珍︰「這麼說,你很早已經知道莫冬海是凶手了?」
甄珍倒是挺坦白的︰「是的,至少在他死之前,但是他的死把我搞亂了,不管我對他何等了解也料不著他以自殺陷害張靜風。你們警察倒好,直接說他被人謀殺、焚尸。」她的語氣似乎責怪警方辦案不力。
「那麼你保存這個筆記本的真正用意是什麼?據了解,你跟你哥哥感情很好,為什麼他出事了你都不交出筆記本?」
「因為……」甄珍頓了頓,突然有些傷感地說,「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懷孕了,我想交出筆記本,我甚至想拿它質問莫冬海這些年是不是真的沒愛過我。可是我沒有勇氣,我愛了他整整十年,從我哥哥讀大學的時候把他們帶到家里玩,我便喜歡上他……在沒有看到這個筆記本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喜歡我才跟我結婚的,根本沒想到他是為了報復。跟一個不愛你的人同床共眠六年,這種感受你們不會理解的。」
說到這里,甄珍再次點燃一根煙,苦笑著︰「我真的很傻,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希望用愛感化他,讓他忘了風鈴、忘了以前的噩夢、忘了他的復仇計劃。當丁偉、陳永明,還有我哥哥相繼出事以後,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勁,在他心里,我只是復仇的工具,所以我決定揭穿他。可是偏偏這時候我懷孕了,我當時心里矛盾,哥哥的死讓我痛苦萬分,可是為了孩子我又做不到將莫冬海交給警方,因為即使揭穿這一切,我哥哥也活不過來了。于是我故意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害喜’的樣子,就算他不顧及我,只要他還有一點點良知,那麼他也會為了孩子改過自新。就這樣,我在等他向我坦白,然後勸他自首。但沒想到他如此絕情,設局殺害路小曼和方原,寧可用自殺陷害張靜風從而實現他‘最完美的謀殺案’,也不願為了孩子做一個好爸爸。我徹底死心了,他對我不仁,我只好將他的丑惡嘴臉公之于世,這也是所謂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果……如果愛情真的有對錯之分,我寧願相信這是一場錯誤的愛情,但現在為時已晚,婚姻是毒藥,讓我牽絆,讓我蒼老枯萎。」
我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你誤會莫經理了,其實他以自殺陷害張靜風並非為了完成他‘最完美的謀殺案’,而是為了你和孩子。」
甄珍臉色一變,夸張地冷笑兩聲︰「是嗎?他親口告訴你的?」
「保險公司應該還沒有找你吧?」羅天問。
「保險公司?」甄珍愣了愣。
「莫冬海在死前一個月為自己買下一筆50萬元的人壽險,受益人是你,他還在一家婦嬰專賣店一次性訂購兩年的母嬰產品。我想,莫冬海自殺的確為了完成他‘最完美的謀殺案’,因為警方一旦斷定是他殺,那麼保險公司就會理賠給受益人一筆巨款,也就是說,他是為了你和孩子才選擇自殺。」
「是啊。」我接著羅天的話往下說,「如果他不是自殺,而是自首,那麼他會被扣上一個殺人犯的罪名,孩子出世後勢必受到他人歧視,在社會上寸步難行。莫經理想到這一點,他不想讓孩子尚未出世便有一個殺人犯的父親,所以……他決定自殺的時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