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竇娥接到旨意入宮面聖這天,那兀勀找了知禮手巧的奴婢珊瑚為她梳妝打扮,兩個時辰後終于打扮妥當。
竇娥瞧著銅鏡,都快認不出來自己了,這真的是她嗎?黛眉如柳、唇如桃紅,巴掌大的臉有雙亮且深邃的明眸,白晰精巧的鵝蛋臉頰撲了水粉胭脂,精致妝容搭上華貴頭飾、步搖,成套翡翠耳墜、頸鏈。
果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沒想到她裝扮起來還挺有模有樣的,也不比京城第一美女差了。
珊瑚粲笑稱贊道︰「夫人生得美,只是尋常不打扮,如今裝扮起來真是驚為天人。」
「是你的手真巧。」竇娥笑道。
「王爺在大廳等夫人許久了,夫人趕緊去讓王爺瞧瞧吧。」
「也是,去嚇嚇他。」竇娥眨眨眼楮,起身喊了春芳進來。
春芳一進來瞧見夫人,也是呆住了,情不自禁的道︰「夫人真美。」
「是珊瑚手巧,能化腐朽為神奇。」
「夫人太客謙了,若非夫人天生麗質,珊瑚手再巧也無用。」
「王爺已差人問了好幾次,夫人好了沒?」春芳催促道。
「我們趕緊出去吧。」
春芳虛扶著夫人的手臂,兩人朝王府大廳而去,沒想那兀勀已候不住,正從大廳出來,在瞧見竇娥的瞬間止了步,嘴微張,像被噎住說不話來,怔怔瞧著她好半晌。
「娘子?」他不太確定地喊著。
「是,你被嚇著了吧?」
「不是被嚇著了,是沒想到我的娘子能這樣美,本王要重賞珊瑚。」
竇娥搖頭,掩嘴淺笑。
「咱們得快點出發,時辰差不多了,要是遲了讓父皇等可不好。」
「我不是妖女嗎?」竇娥揚眉,連著好幾日,他們倆在京城的瘋狂行徑已讓人傳得沸沸揚揚,她幾乎坐實了妖女之名。
那兀勀笑道︰「是妖女沒錯,緊張嗎?」他牽著她的手往府外走,馬車早已候在王府大門外。
她搖搖頭。「不緊張。」
「尋常人進宮面聖,很少有不緊張的,你若緊張也無妨,記著我隨時在你身邊,凡事有我。」
「真不緊張啊,我可是個妖女呢。」她來京城才多久,就攬下一個妖女名聲,挺不容易的。
「委屈你了,再忍忍。」那兀勀心疼地握緊她的手。
「我不覺得委屈,倒是花那麼多錢挺心疼的。那兀勀,今天會有事吧?」竇娥問。
「嗯。」他點點頭。「不過你放心,天大的事我們都能安然度過。」
「我相信你。」
兩人先後上了馬車,一路往皇宮而去。
入了宮,那兀勀始終握緊竇娥的手,領事太監見狀暗暗嘆氣,也不知該如何給禮王提個醒。
宮里早已傳遍了,說禮王被妖女蒙蔽心智,對旁的人與事根本不顧不管,今日看來,禮王確實為妖女什麼都不顧不管,在宮里牽著手真不合體統,哪怕是皇上再疼寵哪個宮妃,也不至于當眾這般親密。
「皇上一早便等著王爺,朝陽殿就快到了,王爺您……」領事太監瞧著兩人交握的手,斗膽暗示。
那兀勀順著公公的目光低頭看去,淡淡的道︰「竇姑娘第一回入宮,膽子小,本王得好生護著她,這樣握著才能讓姑娘安穩些。」
領事太監欲言又止,神色顯得有些不安。
「別擔心,父皇不會見怪。」那兀勀笑了笑,牽著竇娥來到朝陽殿。
領事太監沒轍,只好先進殿通報,「啟稟皇上,禮王爺到了。」
「宣吧。」
那兀勀牽著竇娥走了進去,直到來到皇帝跟前,那兀勀才松手,與竇娥同聲拜見皇上。
「兒臣參見父皇萬歲。」
「民女參見皇上萬歲。」
「平身。」皇帝淡道。
兩人起身後,皇帝賜坐給那兀勀,竇娥卻無,只得站在那兀勀身旁。
「朕听說竇姑娘在楚縣洪水時,幫助災民不少。抬起頭來,讓朕仔細瞧瞧。」竇娥抬頭,唇眼微彎,隱隱含笑。
「的確生得好看。」皇帝的語氣仍是淡淡的,「這幾日朕政務繁忙,本想早些召竇姑娘入宮,不過朕听說你初來京城這段時日十分忙碌,幾乎買遍了京城知名的鋪子。」
「民女初來京城,見一切都新鮮好玩,王爺疼愛民女,陪著民女四處走走。」
「若只是走走也罷,可朕听說,竇姑娘讓禮王將整間瑞珍齋的珍品全買下了。」
「是。民女瞧著每樣都好,不知該選哪一樣,王爺便為民女全買下。」竇娥不驚不懼的回道。
領事太監听了忍不住直冒冷汗,暗想,果然是偏遠小縣來的姑娘,不僅沒見過世面,更糟的是還不知死活,卷不出皇上已然動怒。
「听說竇姑娘今年春衣裁了六十八件?」皇帝揚眉輕問。
「是王爺為民女挑的,民女從楚縣帶來的衣裳,王爺嫌過于樸素,讓人為民女多裁制了幾件。」竇娥不怕死的繼續說。
「不知竇姑娘打算裁制幾件夏衣?」皇帝的嗓音越發溫和。
「夏季天熱,一日可能要換上兩、三套,王爺說京城最熱的時候,人們幾乎躲在家中不願出門,民女猜想,夏衣輕薄裁制也快,王爺興許會為民女裁制百來套吧。」
「竇姑娘凡事听那兀勀的,自個兒就沒主意嗎?若是讓竇姑娘決定,你想裁幾套夏衣?」
「皇上如此關心民女吃穿用度,民女感激不盡,若是由民女決定,百來套也差不多。」
皇帝方端起茶盞,一听,重重擱下,正要開口,守在殿外的太監又報——
「皇上,襄王爺求見。」
皇帝揮手道︰「宣。」
不一會兒襄王進入朝陽殿,拜見過皇帝後,皇帝才賜了坐,太監又報——
「皇上,國師說有要事求見。」
皇帝一听是國師,態度馬上一肅。「請國師進殿。」皇帝對國師的敬重之情,溢于言表。
國師一進朝陽殿,不若襄王、禮王拜見,僅是彎身打揖。「臣參見皇上。」
「國師免禮。」皇帝趕緊起身虛扶國師一把。「來人,加軟墊賜坐。」
「皇上,臣方才又看見異象,有急事稟告,可否請皇上移步相談?」
皇帝點了點頭,與國師移至朝陽殿後方藏書閣。
那兀勀面帶淡笑,拉來竇娥的手,自在從容的低聲道︰「娘子,你果真沒讓我失望,做得真好。」
格堅見兩人那樣親熱,搖了搖頭,滿臉無奈。
領事太監在皇上身旁服侍多年,早是人精中的人精,此時卻有些被鬧糊涂了,禮王這回是不是又算計了什麼?他不信禮王瞧不出皇上的怒氣。
一會兒,皇帝與國師回到殿內,皇帝的表情顯得又氣又怒,坐回椅上,國師也入了座。
好半晌,整座朝陽殿靜悄悄的一片。
終于,皇帝對著竇娥開口了,「大膽妖女竇娥,你可知罪?」
寶娥面上毫無懼色,卻也知規矩,她毫不驚懼的跪下。「民女不知犯了何罪。」
「你恃寵而驕,不思節制,揮霍無度,迷惑皇子,還不知罪?」
竇娥低著頭,沒說話。
那兀勀起身跪下,拉著竇娥的手道︰「父皇,不怪竇娥,是兒臣要疼寵她的。」
「你閉嘴,朕沒問你話!」
方才國師語重心長地說,若那兀勀執意維護妖女,便是大勢已去,皇帝又怒又急,那兀勀是他最看好、最喜愛的皇子。
「來人,賜酒!」皇帝怒道。
竇娥一楞,該不是要賜她毒酒吧?!
「父皇不可!竇娥並沒有錯,父皇要怪罪,就怪兒臣吧。」那兀勀著急了。
殿外一名公公端了兩杯酒進來,彎著身,恭敬的將酒捧至竇娥面前。
「大膽妖女惑亂皇子,朕賜你鴆酒一杯。那兀勀,你若執迷不悟,想護這妖女,第二杯鴆酒便賞你了!」
那兀勀朝皇上叩首三拜,道︰「兒臣不孝,但父皇若執意賜死竇娥,兒臣甘願先竇娥一步赴黃泉,請父皇保重龍體,無需為兒臣心傷,兒臣就此拜別父皇。」接著他轉頭對竇娥道︰「娘子,我護不了你,願先你而去,對不住。」
那兀勀拿起托盤上的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竇娥見狀大駭,心急的拉住他的手。「不、不要!」
但為時已晚,她的話音方落,他便已倒在她身旁,她難以置信的哭喊道︰「不——你是笨蛋嗎?你這個笨蛋!我一個人死就好了,你做什麼傻事!沒有我,你明明可以活得好好的啊!那兀勀,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為我死……」
那兀勀倒下的剎那,她嘗到痛徹心腑的滋味,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為自己而死。
「我是妖女!你賞一杯鴆酒就好,毒死親生兒子你好過嗎!你這個昏君!他是你兒子!你殺我就好了、殺我就好了啊!」失去理智的竇娥語無倫次,哭喊道︰
「我真希望我是妖女,可以先殺了你,為那兀勀報仇!可是我不能……你這個昏君!為什麼你是那兀勀的額布,我不能傷你害你……那兀勀會傷心……他只是寵我、疼我而已,你讓我一個人喝毒酒就好,為什麼讓他也喝……」
她心痛萬分,撲在倒地的那兀勀身上,眼淚奔流不止,她輕輕撫了撫再也不動的那兀勀,哀傷地想,有個甘願為她先死的隊友,她該滿足了,來人間走一回,不算白費了吧。
原來她真的愛上了他,而且很愛很愛,沒想到失去所愛會這麼痛,痛得足以讓人發狂。
「那兀勀,你等我……」竇娥坐起身,拿起托盤上的另一杯酒,眉頭不皺地飲盡,下一剎那,也倒地不起了。